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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胡如苇站了起来,摇摇晃晃的走过了那独木桥。嘉龄用手捧着肚子,笑得直不起腰来,指着胡如苇,她边笑边说:“真精彩哦!糊涂鬼!纪远真不该拉你,变成了落汤鸡才好玩呢!亏你还想保护别人呢!”

  胡如苇恨得咬牙瞪眼,拉了拉肩膀上的背包,他点点头说:“别得意,等你摔了跤,看我来拍手!”

  “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没用呀!”嘉龄叫,笑得更加开心了。

  大家都走了过来,三个山胞又背上了他们的背袋。纪远站在人群中间,重重的拍了两下手,说:“注意了!现在开始,路不会很好走了,大家都小心一点,不出问题就没什么,真要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,别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。现在,三个山地人分开,一个走前面带路,一个在你们中间照顾你们,还有一个殿后保护。”

  有个山地人拿了一根草绳,对嘉龄走了过去,用草绳比划着,嘴里咿咿啊啊的,嘉龄一叠连的退后,一面大叫大嚷:“纪远!你看这山地人要来绑我!”

  纪远走过来,笑了。

  “他要你把这绳子绑在鞋子上,这样可以增加摩擦力,爬山的时候不至于滑倒,山路如果潮湿的话,会很滑的。我看你们三位小姐,每人都绑一绑吧!”

  三位女性都把脚上绑了绳子,山地人又用刀子分别削了三根木棍递给她们。湘怡低声的说:“我现在觉得这些山地人不那么可怕了,好像比平地人还懂礼貌些!”

  纪远又微笑了。

  收拾停当,大家走成了一排,开始上路,纪远和一个山地人走到前面,后面的人紧跟而上。纪远大声的用山地话喊:“朗尼路加!”

  “路加路加!”山地人热烈的应着。

  “你在说什么?”杜嘉文问。

  “朗尼是朋友,路加是加油!”纪远解释的说,大踏步的向前跨去。路,确实比以前陡得多了,而且是沿着山的边缘向上走,一面是山壁,一面就是深谷。路宽不到两尺,而杂草丛生,大家才走几步,都已挥汗如雨。

  “噢!太热了!”可欣叹着。

  “把你手里的毛衣塞到我背袋里去,”纪远说,站定了让她把衣服放进去。同时看了她手里的红叶一眼:“那枝红叶可以丢掉,事实上,山上还多得很,随手都可以采到的。”

  “那么,你为什么要放枪打这一枝下来?”可欣问。

  “因为你那时渴望得到它──不惜任何代价的想得到它。”

  “所以,我现在也不会把它丢掉,虽然遍山都有,但不会是我这一枝。对吗?”可欣微笑的说,黑黑的眸子深沉而慧黠。

  纪远看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,继续大踏步向上走。嘉文轻轻的拉了拉可欣的衣服,低声的问:“开心吗?可欣?这旅行是不是满够味的?”

  “确实不错,”可欣说:“我觉得一切都新奇,好像我已经脱胎换骨,变成了另一个人!”

  “你可别变成另外一个人,”嘉文笑着说:“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,我怎么办?”

  “什么你怎么办?”可欣不解的问。

  “我娶谁做太太?”嘉文说。

  “呸!胡扯些什么!”

  嘉文笑了。

  “小心!栈道!”纪远在前面喊。

  “什么叫栈道?”杜嘉文问。

  “这就是!”纪远指着路说,先走了过去。大家看着,路已经断了,架在深谷上面的,是一条条的木头,用铁丝绑了起来,像一个横倒的工作梯,而每两根木条中间,都是空的,底下杂草蔓生,不知谷深几许。杜嘉文说:“要从这上面走过去吗?”

  “不走过去怎么办?”纪远说:“走稳一点,当心滑倒,而且,注意朽木,可能折断!”

  大家鱼贯着,战战兢兢的走过了栈道,湘怡叹口气说:“如果摔下去怎么办?”

  “很简单,”纪远说:“爬起来再走!”

  大家又继续走了下去。后面的山胞发出一声“哟□!”的大叫,接着,就拉开喉咙又唱起那支艰涩难懂的山歌来,前面的山胞立即响应,纪远也加入了合唱。嘉龄听他们唱得那么开心,不禁喉咙发痒,跃跃欲试。拍了拍手,她叫着说:“但愿我也会唱!”

  接着,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,拉开喉咙,也跟着他们乱喊乱嚷了起来:“乌希巴那哟──乌希巴那哟!多卡达播哦嗨扬!”

  山路是越走越艰苦了,坡度随着山高而变得陡峻,杂草蔓生下的小径几乎不可辨识,垂下的藤葛经常蛇般的缠住人的脚,而深埋在草丛里的栈道更如同陷阱,使人必须步步留心,以免失脚落入栈道下的深谷之中。山胞们已抽出了腰刀,不住的砍伐着杂草和藤葛,太阳光在闪亮的刀背上反射着。歌声忽断忽续,每当歌声停止,走在后面的人就知道前面必定有了新的险阻。时间已过了中午,太阳依旧闪耀而明亮,所有的人都已挥汗如雨,只有山胞们轻松如故,阳光在他们裸露着的,红褐色的胸膛上发着光。带着分原始的、野性的气息,仿佛他们和山、岩石、丛林、深谷……都结成了一体。纪远站住了,回过头来说:“前面有一条很长的栈道,我看我们先休息一下,吃了午餐再继续走吧!”

  这并非一个很好的休息的地方,他们停在山腰中,一边的山壁上布满了原始林木,高不可测,一边的绿色深谷更触目惊心。纪远四面张望了一下,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凸出的大岩石,岩石下形成了个凹洞,看来整洁清爽。就笑着指了指说:“到那儿去吧!那是最豪华的大餐厅!”

  大家越过了几块岩石,来到那块平坦的山凹里面,顶上凸出的石块遮去了阳光,一株横倒的枯木成了天然的座椅,洞内阴凉、干燥、而舒适,地上还铺满了枯黄的、松脆的落叶。

  杜嘉文深吸了口气,解下背包,席地而坐,赞叹的说:“简直是圆山大饭店嘛!”

  “如果没有带帐篷,”纪远解释的说:“山中的这种地方就是最好的旅舍!”唐可欣站在洞口,痴痴的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山谷,和山谷对面的山头。绿,把一切都遮盖了,密密层层的绿,重重叠叠的绿,深深浅浅的绿,明明暗暗的绿……绿得人喘不过气来。而在那成千成万种的绿色之中,还点缀着几株嫣红,几点黄褐,以及岩石的苍灰,和对面山崖上挂下的一条瀑布,闪耀着光莹的洁白。顺着对面的山崖向上看,山岭上缀着轻云,天空是一张蔚蓝的网,网着云,网着山,网着树丛和衰草,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,喃喃自语的念着秦观的句子:“山抹微云,天粘衰草……”

  有人走过来,站到她身边,她直觉的认为是嘉文。没有收回目光,她仍然眺望着前面,轻声的说:“我从不知道绿有这么多种,更不知道山中并不单纯是绿色,还有各种其他的颜色,数不清有多少种。”她俯视着山谷中的树木,摇摇头,对自己静静的微笑。“绿得那么美,这整个的山,像一条绿色的小船。”

  她觉得身边的人悸动了一下,接着一个沉着的声音稳重而安宁的响了起来:“你常常把许多东西,都比喻作船的吗?”

  她微微的吃了一惊,调回眼光来,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纪远而非嘉文。他站在一块较高的土坡上,额角碰着了一株大树垂下的枝叶,挺拔的身子和宽宽的肩膀,看起来仿佛是顶天立地的。树叶和枝桠在他脸上投下了许多暗影,那对发亮的眼睛在她脸上游移,带着股对什么都不在意,而又像是对什么都在意的神色。

  “哦,”她淡淡的说:“我想并没有。不过,船在我的印象里,是一件很美的东西。”

  “是吗?”纪远问,望着那起伏凹凸的山谷,他无法把这绿色的山谷和船联想在一起。“但是,船是动的,这山是静的。”

  “不错。”可欣微笑了,“我常凭直觉去比喻,而不经过深思。我认为它像一条船,只因为它载着我们。我总觉得自己是在船上,一种朦胧的,模糊的,难以解释的感觉。”

  “这证明你对未来缺乏信心。”纪远说,他手里拿着两个罗宋面包,分了一个给可欣,他把另一个塞进嘴中,大口大口的吃着,看他那副吃相,似乎足可以吞下一只大象。

  “信心?怎么讲?”可欣不解的蹙蹙眉。

  “你在潜意识里,一定觉得不安定,没有安全感,对未来感到茫然、困惑……换言之,你认为自己在一个航行中,而不知目的地在何方?”

  “是么?”可欣锁起了眉,深思的望着前方,一面慢吞吞的把面包撕碎了放进嘴里。“你认为是这样的?我不知道,我从没有分析过自己为什么这样想,不过,我想你不见得对!”

  她笑了,把一对充满了信心的眼光从山谷中收回来,生动而愉快的望着他。“你错了,纪远,我对未来是很有信心的!不止信心,还有憧憬、希望、和理想!”纪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,像鼓励一个孩子似的笑笑,说:“好的,但愿如此!”转过头,他向洞中走去,又回头加了一句:“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,我常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!你可别介意!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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