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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湘怡冷得一直在发抖,牙齿都快和牙齿打战了。那个张科长依旧默默无言。她暗中看了看表,下午两点四十分,嘉文家里的庆祝会应该已经开始了,现在准是音乐洋溢,笑语喧腾的时候,而她却伴着这样一个木乃伊在寒风瑟瑟的湖面上发抖!“咳!”木乃伊突然咳了一声,使湘怡差点惊跳了起来,转过头去,她发现那位科长的眼光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她身上了,正直直的瞪视着她的脸。眼珠从眼眶中微凸出来,却又木然的毫无表情,像一只猫头鹰,更像一条金鱼。

  “咳!”木乃伊再咳了一声,清清嗓子:“郑小姐,你算过命没有?”

  “算命?”湘怡张大了眼睛,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呆了呆:“没有。”

  “命是不能不算的,一定要去算一算。”张科长一本正经的说:“我以前那个太太就是命不好,算命先生说她会短命,我没在意,娶过来没满五年就死了。算命很有点道理,过一两天我带你去算算。”他死盯着湘怡的嘴唇和鼻子,点了点头:“不过,你的人中很长,鼻准丰满,一定长寿。而且,我看你有宜男之相,会多子多孙……”他满意的把下巴在空中划了个弧度。又下了句结论:“不过,命还是要算一算,有时候看相是不太准的!”

  一阵寒风,湘怡冷得鼻子里冒热气。这个男人在干什么?

  他以为她一定会嫁给他?怕再娶个短命鬼?她暗暗的再看看表,快三点了。可欣他们在做什么?

  “郑小姐!让我看看你的手!”张科长的脖子伸了过来。

  “哦,哦。”湘怡又吃了一惊。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去。

  “不,不,”张科长大摇其头:“是右手!不是左手!”

  湘怡换了一只手,那个科长把面孔贴近她的掌心,上上下下的张望不停,接着严肃的抬起头来,煞有其事的说:“郑小姐,你小时候生过重病没有?”

  “重病?”湘怡奇怪的看着面前的男人,他到底在做什么?

  “我不知道,大概没有。”

  “这还算不错,”张科长满意的点点头。“小时候生过重病的人,身体就不好,身体不好就会短命,我以前那个太太小时就生过重病,所以活不到三十岁就死了。娶太太就应该娶身体好的,能吃苦耐劳的……唔,郑小姐,你会做家事吧?”

  湘怡收回了自己的手,本能的挺了挺背脊,这算什么话?

  这人八成神经有问题。

  “不,”她急促的说:“一窍不通。”

  “那可不成,应该让你嫂嫂多训练训练你。女人生来就是该做家务的。唔──你对养孩子有没有经验?”

  “什么?”湘怡直跳了起来:“养孩子?!”

  “我的意思是说──带孩子。”

  “噢,”湘怡咽了口口水:“也一点都不懂。”

  “那可不成,那可不成!”张科长一叠声的说。

  “是的,”湘怡急忙表示同意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

  “不过──”那位科长眨了眨眼睛:“我可以教会你。我曾经教过好几个下女,可是,下女都笨得很,我那个孩子比较活泼,只要常常装成动物,在地上爬爬,他就很高兴了,他喜欢骑马──唔,郑小姐,你会装成马么?”

  “噢,噢,”湘怡冷得更厉害了,嗫嚅的说:“我想──我会比那些下女更笨。”

  “是吗?”张科长把脑袋挪后了一些,衡量着她。“没关系,可以训练,可以训练。”

  “我不信──你训练得出来。”湘怡鼓起勇气,睁大了眼睛说:“而且,我小时候算过命。”

  “是吗?怎样?”那位科长的身子向前俯了俯,大大的关心起来。

  “算命先生说,我命中没有子嗣……”她转动着眼珠,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:“却有八个女儿!”

  “什么?女儿是赔钱货!”

  “我的命硬,注定要结三次婚……”

  “什么!”

  “而且……”湘怡不敢看面前那张脸色越变越可怕的脸:“我有克夫之命,娶了我的人会遭横祸……”

  “什么!”

  “我又漏财,注定一生穷苦……”

  “什么!”那位科长跳了起来,急急的喊:“船夫!船夫!把船靠岸!我下午还有事哩!”

  第五章

  好不容易,湘怡总算摆脱了那位张科长。没有耽误一分钟,她直接就奔向了嘉文家里。想像中,那庆祝会一定愉快而热闹,现在应该正是最欢乐的时候,他们会在跳舞?唱歌?

  说笑话?胡如苇准要表演一手他四不像的苏三起解。嘉龄和纪远的歌喉,可欣的微笑……嘉文!他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!

  走进了杜家的花园,音乐声已清晰可闻!不是舞曲,不是蓓蒂佩姬也不是强尼贺顿,却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。客厅里人影纷纷,但,没有欢笑也没有叫闹,有什么事不对了?推开了玻璃门,湘怡跨进客厅,厅内确实是一副庆祝会的样子,耶诞节用剩的彩纸和花球又都悬挂了起来,几盆冬青树从院子里移进室内,亭亭然的竖立在屋角。被邀请的客人们(大部份都是嘉文和可欣的同学,以及一些年轻的亲戚)正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,不耐的握着茶杯,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,低声的谈论著,不知在等待什么。看情形,这庆祝会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。

  湘怡在人群中找寻可欣和嘉文,一个都不在。她再搜寻纪远、嘉龄和胡如苇,也都不见人影。只有阿珠笑容可掬的在人群中递送着饮料。她走过去,迎住了阿珠,问:“少爷呢?”

  “在里面,和唐小姐在一起。”阿珠指指客厅后面的走廊。

  “小姐呢?”湘怡再问。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湘怡困惑的凝了凝神,就推开客厅通走廊的门,走到嘉文的房门口,在门外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。她敲了敲门,没有等回音就把门推开,才推开她就懊悔了。可是已来不及关上。门里,嘉文坐在一张安乐椅里,可欣却坐在他脚前的地板上,把披垂着浓郁的黑发的头仆伏在他的膝上。嘉文的手覆着她的头,不知在向她低诉些什么。湘怡没料到门里是这样一个缠绵的镜头,想退开已经迟了,听到门声,可欣迅速的从地上跳了起来,嘉文也抬起了头。看到可欣,湘怡更加吃了一惊。她没有化妆,也没有修饰,散满发丝的脸庞上泪痕狼藉。湘怡愕然的说:“怎么?你们吵架了?”

  “不是,”嘉文抢着说,因湘怡的来临而有些如释重负。

  “你来得正好,湘怡。可欣大概太累了,你劝劝她吧!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,我听都听不懂。”

 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湘怡更弄不清楚了。“外面一屋子客人没有人招呼,你们两个躲在这儿淌眼泪。杜伯伯怎么也不在家?”

  “他去订酒席,忙晚上的宴会。”嘉文说。

  “晚上还有个宴会吗?”湘怡问。

  “是的。”嘉文神秘而愉快的微笑了,走到湘怡的身边,低低的说:“湘怡,你劝劝可欣,最近接二连三的事使她受不了,她有点紧张过度,说什么配不上我啦,怕我娶了她会后悔啦──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。你安慰安慰她,我先出去招呼一下客人。”说完,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,就把可欣拉到湘怡身边,自己溜到室外去了。

  湘怡望着可欣,后者已经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,看来平静得多了。

  “怎么了?可欣?”湘怡问。

  “没什么。”可欣说,走到书桌前面,拿起一面小镜子,整理着散乱的头发。她的脸色苍白凝肃,眼睛迷茫而凄苦,但她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。“客人是不是都来了?”她从镜子里望着湘怡问。

  “我看差不多到齐了。”

  “纪远呢?也来了?”她不动声色的问。

  “我没看到纪远,也没看到嘉龄和胡如苇。”

  “胡如苇找嘉龄去了,嘉龄找纪远去了。”可欣静静的说,拿出粉盒来掩饰刚刚的泪痕。

  “是么?”湘怡泛泛的问,狐疑的看看可欣。

  “我猜是这样。”可欣阖上粉盒,拂了拂头发,又整整衣裳,她看来又容光焕发了。带着种勉强提起的精神,和几分做作的声调,她提高声音说:“走吧!我们去让那些男孩子们活泼起来!”

  走进客厅,可欣首先换掉了那张不合时宜的唱片,一支伦巴舞曲活跃的跳了出来,可欣拉着嘉文的手,翩然起舞,一部份的客人加入了,室内的气氛立即改观。伦巴过去之后,是支吉特巴,可欣笑着对嘉文说:“你的身体刚好,这支舞曲对你太激烈了一些,还是看别人跳吧!”

  她走开去,端起了茶几上的糖果盘子,去请那些没有跳舞的客人们吃。嘉文倚着窗子,眼光不自觉的跟随着可欣轻盈的身子旋转,那细弱的腰肢摆动了裙幅,那张柔和的面孔透露着刚毅的神情。这是可欣,温柔里有着刚强,顺从中有着叛逆,这是可欣,一本最难读也最费解的书──但,却多吸引人哩!你永不会对这本书厌倦。──这是可欣!他的可欣!只要望着她,你就能感到喜悦与满足的情绪在体内流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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