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
白天 黑夜

第 17 页

 

  纪远提了水过来,湘怡用水拭去了伤口附近的血,又用双氧水略事消毒,就撒上止血药粉和消炎粉。纪远扶着嘉文的身子,让湘怡和可欣把嘉文的伤口包扎起来。一切弄好了,再给他穿好衣服,湘怡站起身来,用手扶着头,长长的吐出一口气,说:“我们要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!”

  说完,她突然失去了力量,双腿一软,就对草地上栽倒了过去。可欣惊呼了一声,抱住她的头,嘉龄也喊:“湘怡!湘怡姐!你怎么了?”

  湘怡立即恢复了,睁开眼睛,她虚弱的笑笑,脸色似乎比嘉文还苍白。

  “没什么,”她乏力的说:“我只是──向来不能看到大量的血。血会使我头晕。”站起身来,她摇了摇头。“现在已经没什么了,我们赶快吃一点东西下山吧。”

  “我什么都吃不下。”可欣说。

  “你应该吃,否则没有力气走路。”

  三个山地人已经把帐篷拔了。纪远始终一语不发,只忙碌的帮着山地人整理东西,匆促的装好背袋。又用帐篷垫底的帆布和营棍,做成了一个临时的担架。他埋着头工作,对于周遭的情形,都不理不睬。一切在惊人的速度下弄妥当了,他走到嘉文身边,和一个山地人说了几句话,就把嘉文抬到担架上面。背上背袋,他又和那个山地人抬起了担架,回过头,他不知对谁交代了一声:“我们先走,我要争取时间,尽快把他送进医院。”

  可欣赶过去,手里端着一杯牛奶。

  “你什么都没吃。”她低低的说。

  纪远看了她一眼,接过那杯牛奶,一仰而尽,可欣又递上几片面包,他摇摇头,轻轻的说:“我很抱歉,可欣。”

  可欣含着泪摇了一下头,说:“我要跟你们一起走!”

  “大家都一起走吧!”胡如苇说,用水熄灭了那堆火,这是这次打猎最后所余下的东西了,一堆烧焦的木柴和灰烬。纪远和山地人抬着担架领先走了。可欣、嘉龄、山地人、胡如苇等随后。没有人唱歌,没有人欢笑,大家都沉默而迅速的向前进行。走了几步,可欣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下,那堆火还剩着一缕轻烟,袅袅的升腾着。只一忽儿,那袅袅的轻烟也消散了。她的眼眶发热,泪涌了上来,把手轻轻的按在嘉文的胸前,注视着那张年轻的、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庞,她觉得喉头哽塞着。他会好转,她知道。一颗猎枪的子弹不足以要他的命,他一定会复元,她知道。但,在这次打猎里,她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,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。她只能确定一点,那就是: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打猎以前的她了。

  第四章

  下山的路仿佛比上山时更艰钜,尤其抬着一个担架,每当面临陡坡的时候,担架上的人就有滚下来的危险。而路面狭窄,更不容担架平平稳稳的行进,栈道又脆弱不堪,随时都可能折断。这样艰辛的走了一段路,纪远的额上已全是汗,衬衫全被汗所湿透。迫不得已,他们放下担架来休息。嘉文发出一声呻吟,可欣立即灌了他一些高粱酒,酒窜进他的胃里,带入了一股热气,他的眼睛睁开了。

  “嘉文,”可欣捧住他的脸,凝视他。“你好吗?很痛吗?”

  嘉文眨动着眼帘,看清楚了眼前的人。

  “可欣。”他软弱的说。

  “你要不要吃点什么?”可欣说,撕了一片面包,饱进他的嘴里。“不要愁,嘉文,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,只是一点儿轻伤,几天就会好的。你痛吗?”

  “是的,”嘉文点点头,握住可欣的手,他的手是发热而汗湿的。“我打中了那只羌,”他天真的说,像个急需赞美的孩子。“是我打中它的!”

  “我知道,”可欣说,泪又涌了上来。“我什么都知道,那只羌──确实是个狡猾的东西,一定──非常难得打中的。”

  她嗫嚅的说,喉咙逼紧的收缩着。怎样的一个孩子!受了伤,而他关心的是他打中了那只羌!

  嘉文并没有清醒多久,就又昏睡了过去。担架的行进越来越变得艰苦。最后,纪远只得放弃担架,把背袋交给山地人背,而把嘉文扛在肩膀上。

  太阳高高的张着,逐渐增加它灼热的力量。纪远努力维持着身子的平衡,肩上的重量使他喘不过气来,汗挂在他的睫毛上,迷糊了他的视线。脚下的栈道不时发出不胜负荷的破裂声,他尽快的迈着步子,越过栈道,越过岩石,越过荆棘和陡坡。他的衣服全划破了,手上已布满了尖利的山石所割裂的伤口。他的头发昏,喉头发痛,而嘴唇干枯。但他不肯放松自己,他必须把握时间,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山下去。只有早到达山下,才能早把嘉文送进医院,嘉文的生命在他的手里。

  脚下有根葛藤绊了一下,他差一点摔倒,用手扶住山壁,他停下来喘息。汗在他的衣服上蒸发,头发被汗湿透了,粘在他的额角上,他闭上眼睛,几乎要昏倒了。

  “纪远,这儿!”

 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来,他睁开眼睛,接触到可欣恳切的眸子。她盈盈然的站在那儿,手里举着水壶。

  “喝一点水,好吗?”她轻声的问,带着种使人不能抗拒的温柔。

  他接过水壶,仰头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大口,这是未经煮过的山泉,是可欣沿路在泉水所经之处接的。水清凉无比,沁人心脾。他的精神为之一振。喝完了水,可欣又递上了面包,仍然用那种使人不能抗拒的、温柔的语气说:“你非吃一点不可!否则,你会支持不下去的!”

  他吃了。同时,凝视了可欣好一会儿。

  一条栈道又一条栈道,一块岩石又一块岩石,这山路仿佛无尽止的长,仿佛永走不到山下。纪远不肯把嘉文让给山地人去背,也不肯坐下来稍事休息。他有种顽固的、自我虐待似的坚持,虽然步履都已不稳定,却决不放下嘉文。

  午后三点钟左右,他们终于来到昨天经过的独木桥边。瀑布依旧奔流飞湍,岩石依然耸立在激流之中,那条颤巍巍的独木,也依旧岌岌可危的架在岩石上。

  “怎么过去呢?”胡如苇望着纪远说:“一个人单独走都不简单了,何况背着一个人!”

  “我可以过去,”纪远简单的说:“你们先走,让我稍微休息一下。”

  可欣望着纪远,嘴角动了动,却没有说出话来。三个山地人已经先过去了,放下背包再来接应后面的人。大家都一个一个的走了过去,大概因为多了一次经验,今天走起来远没有昨天那样惊险。纪远等他们都过去了之后,才走上了岩石。

  岩石在多年水花飞溅之下,长满了一层绿色的茸苔,滑不留足。纪远背负着重量,只能手脚并用,尽管十分小心,仍然跌进水里一次,整个裤管都湿了。但,嘉文并没有跌倒。跨上了独木小桥,他摇摇欲坠的走了过来,等到达对岸,他已满头大汗,连手背上面都冒着汗珠。把嘉文放到担架上,(这以后的路可以用担架了。)他跌坐在石头上面喘息,本来红褐色的脸庞显出一种少见的苍白。

  可欣走到他身边,拿出一条绣花的小手帕给他,低声的说:“你擦擦汗吧!你实在不必这样自苦,可以让山地人背一段。他的呼吸很好,也没有热度,他不要紧的。”

  纪远握住那条手帕。

  “我并不像你这样乐观,”他说:“他不该一直这样昏迷着。”

  “或者是失血过多。”

  “总之,我说不出有多抱歉。”纪远咬了咬嘴唇,皱紧了眉说。

  “别这样,”可欣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,突然一阵冲动之下,竟像个长辈般在他的额上印下了一吻,喃喃的说:“没有人怪你。”

  她走开了。纪远有些晕眩,用手支着额,他必须多休息一会儿。有片暗影罩在他头上,他抬起头,看见嘉龄那对清亮的大眼睛。

  “纪远,”她急促的说,似乎鼓足了勇气:“我今天早上不是有意怪你,你知道。我看到哥哥受伤就昏了,我并不是真的怪你,只是一急之下,就乱骂一通,你别介意哦。”说着,她学可欣的样子,也仓卒的给了纪远一吻。但,她并非吻他的额,而是吻了他的唇。她以为没有人注意,悄悄的,她红着脸退了开去。可是,她才走到担架边,就接触到可欣洞烛一切的眸子。

  “哦,我──”她有些不安,脸更红了。为了武装她自己,她干脆摔了一下头,做出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来,先发制人的说:“我喜欢他!这个纪远!”

  可欣注视着嘉龄,嘴边浮起一个难以解释的、奇异的微笑──带着抹淡淡的哀愁。点了点头,她轻轻的说:“当然,你没有做错什么。”

 

上一章 下一章
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