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,我点点头,向绍圣说:\"你真认得路?\"
\"反正不会把你们带到印度去!\"绍圣笑嘻嘻说:\"走吧!条条大路通罗马!别那幺多顾忌!这座山,我闭着眼睛都摸得到那儿是那儿!你担什幺心呢?\"
真的,他们登山协会的人根本就不认为这座山有什幺了不起,海拔两千二百多公尺,他们看来就像个小土坡一样。我是太信任绍圣的\"经验\"了。就这样,我们四个人离了群,走进了那原始的莽林和深山里。
一开始,我们穿过一座小森林,从林木的种类上看,这儿还没有进入针叶林带,树木多属于阔叶树。小路陡而峻峭,全是石块和大树凸出的树根,走来非常艰苦。比起林场修的路,真有天壤之别。但,树林内暗沉沉的,古木参天,而蝉声起伏,除了风声蝉声,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鸟鸣外,林内就充满了一种原始的,自然的寂静,有股震慑人心的大力量,使人觉得自身出奇的渺小。浣云在一块大岩石上站住,双手叉腰,上下左右的看了看,高兴的叫着说:\"对呀!这才叫爬山嘛!真过瘾!\"
林内的地上,积满了成年累月没有人清扫的落叶,在那儿自顾自的坠落和萎化。岩石上遍布青苔,证明了长久没有行人经过。宗淇在我耳边低声说:\"这种滋味也很特别,好象和人的世界已经隔离了很远很远了。\"
真的,耳边听到的是风声树声,眼前看到的是绿叶青藤,我已经把城市忘得干干净净了。浣云拾了一根树枝,用来作拐杖,一面爬着山,还一面拿树枝击打着身边的树叶,或者往草丛里乱捅一阵。绍圣说:\"你这是干嘛?\"
\"赶蛇!\"
\"去你的!\"绍圣说:\"这山上根本没蛇,到了一千五百公尺以上,蛇都不来了,因为天气太冷。而且,林场修小铁道啦,伐木啦,早就把蛇祖宗、蛇姑奶奶都赶下山去了!\"
\"见你的鬼!\"浣云不服气的喊:\"你以为你懂得多是吧?山上没有蛇,什幺地方有蛇?别在这儿混充内行,假如你给蛇咬了一口,我才开心呢!\"
\"你开心?\"绍圣夸张的耸耸肩:\"如果我给蛇咬死了,你嫁给谁去?\"
浣云回过头来,迅速的用手中的木棍,横着扫向绍圣的腿,绍圣没有防备,被打了个正着,痛得大叫了一声。立即,他跳了过去,抓住浣云手里的木棍,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一般,往怀里一拉一带。浣云站不稳,差点扑倒在地下,幸好一株大树拦住她。她扶着树,站稳了,顿时大骂起来:\"混蛋!死不要脸!阴魂不散!我告诉你,你少招惹我!你这个三寸丁,小侏儒!也不拿镜子照照,自己是副什幺德行!\"
浣云骂起人来,向来是一大串连一大串的,一点也不留余地,而且专拣别人最忌讳的来骂。刻薄起来比谁都刻薄,不过骂过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,脾气发一阵就过去了。但,这几句话却把绍圣说得脸色发白。其实,绍圣并不丑,宽宽的额角,浓眉大眼,也颇有男儿气概。只可惜个子矮小了一点,和细高条的浣云站在一块儿,还矮上一截。个子矮是他的心病,也是他最伤心的一点,别人骂他什幺他都不在乎,只要说他是小矮子,他就马上翻脸。浣云的一句\"三寸丁\",又一句\"小侏儒\",把他所有的火气都勾起来了。他冲到浣云面前,眼睛一翻,气呼呼的说:\"你别神气,李浣云!你以为我在追求你是不是?你才该拿镜子照照呢,你有什幺了不起?你以为你个子高,呸!瘦竹竿一条!屎磕螂戴花,臭美!天下没女人了,我也不会追求你!李浣云,劝你少自作多情吧!\"
\"混蛋!\"浣云举起木棍来,就要打过去,绍圣也抡起手腕,准备招架。宗淇抢先一步,一把拉过绍圣来,嚷着说:\"这算干什幺?绍圣?又不是三岁孩子,还打架!别丢人了!\"
我也走上前去,挽住气愤不已的浣云,拍拍她的肩膀,笑着说:\"你老毛病又发了,何苦!幸好不是和那些同学们在一起,否则又要让他们来开玩笑了!来!赶快走吧,顶好赶在小朱他们前面到达,免得给他们笑!\"
浣云跺跺脚,嘴里还在\"混蛋、不要脸、阴魂不散……\"的乱骂一通。一面跟着我往山上走。后面,宗淇也在劝着绍圣,绍圣像个漏了气的风箱,一个劲的从鼻子里大声的呼着气,就这样,我们穿出了森林,眼前陡然一亮,耀目的太阳光明朗的照射在岩石和青草上,疏落的树木一棵棵伸长了枝桠,点缀在苍绿的山崖上。
\"噢!\"浣云高兴的喊:\"真美!真美!\"
她把几分钟前的争执和不快已经完全拋到脑后去了。挥着木棍,她向前面连跑带跳的冲去,我也紧跟在后面。绕过一块大岩石,眼前是一片较平坦的山坡,长满了绿油油的草。
我们从草丛中走过去,绍圣的气也逐渐平了。摘了一片树叶,他利用树叶来发声,嘬着嘴唇,做出各种不同的声音:鸟叫、鸡啼,甚至小喇叭的慕情主题曲都出来了,竟然惟妙惟肖。浣云好奇的望着他说:\"你是怎幺弄的?\"
\"想学?\"绍圣翻翻眼睛:\"先缴学费,我教你作一个猫儿叫春!\"
\"狗嘴里吐不出象牙!\"浣云骂着,却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,仍然走过去研究那片树叶。宗淇轻轻的拉了我一把,我放慢步子,和宗淇落在后面,让浣云和绍圣在前面两码远走着。宗淇望着我,笑笑,叹了口气。说:\"看他们两个,使我想起中国一句俗话。\"
\"什幺话?\"我问。
\"不是冤家不聚头!\"他说,握住了我的手,深深的注视着我,轻声说:\"润秋,我们也是!\"
我心中一阵激荡,把眼睛望向山谷,和那一片浓郁的绿,我一声不响的抽出了自己的手。他又叹了口气,说:\"润秋,你还是没有谅解我。\"
\"算了,\"我说:\"别谈那些,我们只管爬山吧,说起来好没意思。\"
\"你总是这样,\"他蹙蹙眉,\"避而不谈,让误会永远存在那儿算什幺道理?我告诉你几百遍了,那是我的表妹!……\"
\"从香港到台湾来,香港保送她来进台大,她不愿住宿舍,要住在你们家里。\"我打断他的话头,接着他说下去。
\"不错,她刚来,对什幺都好奇,我陪她逛逛街,看看电影,这是……\"
\"义不容辞的!\"我代他说。
\"唔,润秋,\"他哼了一声:\"你想,我有什幺办法?妈派给我的好差事,我又不能不去……\"
\"好了!好了!\"我不耐的说:\"别谈了好不好?你是迫不得已,是不是?我不想谈这件事,一点都不想谈,你陪你表妹去玩,关我什幺事呢?你根本犯不着向我解释,我对这件事毫无兴趣!我告诉你,真的毫无兴趣!\"
\"你别这样说行不行?\"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:\"你的脾气我还会不了解?你这样跟我生气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。你想,那是我表妹,仅仅是个表妹……\"
\"而且是从小有婚约的!\"我冷冷的说。
他像受了针刺般直跳了起来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他紧紧的盯着我说:\"你听谁说的?\"
\"那幺紧张干什幺?\"我挣开他,淡淡的说:\"你和你表妹的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,她在香港的中学里就是校花,对不对?你倒真是艳福不浅!\"
\"润秋!你存心呕我!\"他涨红了脸:\"别人不了解,你总该了解……\"
\"算了算了!\"我叫:\"我不想谈,没意思!\"摆脱了他,我向前面跑去,追上了绍圣和浣云。浣云正拿着一片叶子,放在嘴边猛吹,吹来吹去只像皮球泄气,而绍圣在一边笑弯了腰,浣云跺着脚,愤愤的喊:\"你笑什幺嘛?不教人家,只是笑!\"
\"笑你呀!\"绍圣说,仍然笑。\"像你这样学,就学到下个世纪,也学不会!\"
耳边有着潺潺水声,一条小小的瀑布正从山崖上挂下来,我们走得又热又累,看到了瀑布,都忍不住欢呼。浣云头一个冲过去,用手掬了水,扑在脸上,我也效从。水,沁凉清爽,使人身心一振。绍圣和宗淇干脆伏在溪边,用嘴凑着水,咕嘟咕嘟的大喝特喝,我找出了毛巾,痛痛快快的洗了手脸,然后,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,凉风拂面而来,山谷中云霭腾腾,树梢上缀满了云雾,一忽儿,天阴了,云移过来,把人全笼进了云里。再一忽儿,云又轻飘飘的移走了,太阳仍然灿烂的照着。我抬头看了看天,太阳已经偏西了,我下意识的问:\"现在几点了?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