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哦,我的天,嘉媛,一个女孩儿家,怎幺这样交朋友的呀!\"表姨皱着眉问。
\"表姨妈,\"嘉媛慢吞吞的说,\"你不知道,现在时代不同了,父母做主的时代早已过去,现在要自由恋爱,您放心,我不会找不着婆家的!\"说完,她知道母亲和表姨的脸色一定都不对,为了免得挨骂起见,她故技重施,对着自己的卧房溜去。一走进卧房,嘉媛不禁瞪大了眼睛,原来那个\"讨厌鬼\"罗景嵩正大模大样的坐在她书桌前面。这还不说,他还捧着一本册子津津有味的读着,嘉媛立即认出是她的日记本,那上面还记载了昨日和母亲谈话的内容!嘉媛不禁抽了一口凉气,在一阵惊诧之后,愤怒立刻统治了她,她跳着脚大骂了起来:\"不经别人许可,擅入别人房间已经不对,乱翻别人东西更是可恶,偷看别人日记简直是罪大恶极!你这人根本就一点品德都没有……\"
景嵩站了起来,抱着手静静的望着她,听任她一连串的骂下去,这种冷静而安闲的态度使她更冒火,她搜尽枯肠把能够骂人的句子都找了出来,足足骂了一刻钟之久,最后,当她看到他依然静静的站着,童年的口头语不禁冲口而出:\"讨厌鬼!\"
骂完这一句,她安静了,觉得再也没有话可说。景嵩凝视了她一两分钟,才冷静的问:\"骂完了吗?\"然后说,\"如果你骂完了,就听我说几句,擅入你的房间是想和你私下谈几句,至于日记本,应该怪你自己不小心,它正摊开在桌子上,而内容又太吸引我,使我不能不看下去。现在,我向你道歉,不过,我庆幸我看了你的日记,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。但,你也误会了我,我并没有意思要娶你,这完全是妈单方面的意思,我从没有转过要和你结婚的念头!\"
\"怎幺?……\"嘉媛呆呆的看着景嵩。景嵩紧紧的盯着她,两道浓眉微锁着,明澈的眼睛看起来深邃难测。
\"嘉媛,\"他缓缓的说,\"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,并没有追求你的居心,但也没有料到你会如此讨厌我!\"
嘉媛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,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描绘的情绪。景嵩走近了她,轻轻的说:\"嘉媛,从小到现在,你仔细的、好好的看过我吗?再看看,把我从发尖看到脚趾,真的没有一个地方顺眼吗?真的吗?\"
嘉媛感到脸在发热,心里充塞着懊恼和不安,景嵩那轻缓的、柔和的声音给了她一种压迫感,使她几乎无法抬起眼睛来。室内有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,然后,景嵩轻轻的叹了口气说:\"我不明白你为什幺会如此讨厌我,这给了我一个教训,我太疏忽,太忽略别人的感情。嘉媛,不要为这事烦恼,没有人会强迫你嫁给我,我呀,\"他耸耸肩,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乎凄凉的表情,这表情对嘉媛是陌生的,这完全不同于他往日的洒脱不羁。\"我呢,我也再不会来麻烦你,从今天起,我不会来看你,直到你结婚的时候。\"
嘉媛张着嘴,觉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,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酸酸的,满不是滋味。景嵩看了她一眼,突然说:\"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,是我说错了什幺话吗?还是──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了吗?真的,我觉得很奇怪,我发现我是真正的在爱你了!\"
\"见鬼!\"嘉媛冲口而出的说。但是,立即,她发现自己被拉到了景嵩的身边,发现景嵩有力的手揽住了她,更惊异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反抗,而是近乎满意的顺从着他,似乎早已忘记这是一个自己从小讨厌的人。
\"怎样?嘉媛,让我们结婚吧,我教你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好吗?\"景嵩在她的耳边问。
\"啊,你──你这个讨厌鬼!\"嘉媛大声喊,一面却满足的阖上了眼睛。
尤加利树。雨滴。梦
雨,把天和地连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。
梦槐坐在窗子前面,用手托着下巴,呆呆的望着外面被暮色和雨雾揉成一团的朦胧的景物。那条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尤加利树的公路,在雨色里显得格外的寂静和苍凉。浴在雨中的柏油路面无尽止地向前伸展着,带着股令人不解的诱惑味道,似乎在对梦槐说:\"来,走走看。沿着我走,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!\"
她歪歪头,斜睨着那条公路,好象必须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这份\"挑逗\"。接着,她蹙蹙眉,用手揉揉鼻子。傻气!
不是吗?谁会愿意在这斜风细雨的天气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?
给幼谦知道了,会说什幺?发神经?她坐正了身子,好象幼谦的指责已经来了,四面望望,空空的房子盛着浓浓的寂寞,幼谦还没有回来。向窗子更加贴近了一些,前额抵着窗玻璃,手腕搁在窗台上,下巴放在手背上。雨滴正在玻璃上滑落,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,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聚,视线被封断了。她扬扬头,移开了身子,望着玻璃上那一大片水气。下意识的,她用手指在那片水气上划着字,随意划出的,竟是尘封在脑子里的一阕朱淑真的词:\"斜风细雨乍春寒,对樽前,忆前欢,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,芳草断烟南浦路,和别泪,看青山。\"
才写了上面半阕,一声门响使她陡的惊跳了一下,回过身子,房门已开,幼谦正大踏步的跨进来。她站起身,感到面庞发热,好象自己是个正在犯错的孩子。下意识的,她趔趄着用背脊遮住那写着字的玻璃窗,赧然的凝视着正摘下雨帽,脱下雨衣的幼谦。
\"回来了?\"她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。
\"嗯。\"他哼了一声,抬头不经心的望了她一眼,就是这样,她会问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来。\"回来了?\"当然回来了,否则,站在这儿脱雨衣的是谁呢?他带着份模糊的不满,自顾自的脱下那笨重的雨靴,然后把自己的身子沉沉的扔进沙发椅里,用手蒙住嘴,打了个呵欠。
\"累了?\"她又问。
累了?当然啦!一天八小时上班,从早忙到晚,那幺多档案要处理,那些女职员全笨得像猪,只知道搽胭脂抹粉,涂指甲油。他望望靠着窗子站着的梦槐,一张苍白的脸,嵌着对黑黑的,朦朦胧胧的眼睛,她就不喜欢化妆,与众不同!是的,五年前,他也就看上她这份与众不同。可是,似乎是过分的与众不同了!
\"做了些什幺?这样一整天?\"他问,懒懒的。一天不见面,回来总得找些话讲。
\"没做什幺,\"她轻轻的回答,转过身子,玻璃上的字迹已经幻散了,窗外的暮色更重了些,尤加利树成了一幢幢耸立的、模糊的影子。\"只是看雨。\"
\"看雨?\"他望了她一眼,看雨,看雨!这就是她的生活。
她从不想使自己活跃,例如出去应酬应酬,打打小牌﹔只是把自己关在小斗室中,连带使他的生活也限制在这幢精装的坟墓里。
\"雨很好看吗?\"
\"嗯,\"她哼了一声,又用手指在玻璃上无聊的乱划。雨很好看吗?他何曾真的\"看\"过雨,透过了玻璃窗,她凝视着雨雾中的公路,那样长长的平躺着,连尤加利树上都挂着雨,一丝丝、一点点、一滴滴,像个梦。
\"今天公司里新来了个女职员。\"他的话打破了一份宁静,似乎连雨意都被敲碎了。\"是总经理介绍进来的,有后台老板。对谁都是一副笑脸。\"
\"嗯。\"她又哼了声。
新来的女职员!他皱皱眉,吴珊珊那副样子又浮现在眼前,做得蓬松得像个大帽子似的鸡窝头,画得浓浓的两道黑眉毛,有一句诗说过,怎幺说的?对了,\"双眉入鬓长!\"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双眉入鬓长,眉梢一直飞进了头发里,人工涂过的睫毛,和那张苏菲亚罗兰似的嘴!见了人就笑,\"咯咯咯,咯咯咯……\"彷佛满屋子都被她的笑声充塞满了。笑起来,连那胶水胶得牢牢的鸡窝头的发丝也颤动不已。从早上到下午,她的笑声就没有停过。
\"喂,\"他喊:\"今晚吃什幺?\"
\"哦,\"她把眼睛从雨雾深处调了回来,有一抹惶惑:\"我不知道,让我去问问阿菊。\"
眼看着她走出房间,他对她的背影发愣。她不知道,一个妻子竟不知道晚餐吃什幺。但是,你就没办法对她苛求,这也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嘛!可是,她一定还有些地方不对,他愣愣的想着,接着,像灵光一闪,他想出来了,她竟然不会笑!一个不会笑的妻子,这似乎比不会做任何事更糟糕,但她就是不会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