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看看其轩,她不知道其轩如何把她向他们介绍的?其轩又窘迫了起来,她只好说:\"好,我参加。\"
第二天,这些孩子们开了一辆中型吉普来接她。她望望扶着方向盘的其轩,其轩回报了她一个微笑。
\"放心,\"他说:\"我有驾驶执照,绝对不会撞车!\"
撞车?她心头一凛,不禁打了个寒噤,她又想起五年前的那次车祸,她那年轻的丈夫。她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,他顿时消沉了下去。为了不扫他们的兴,她故示愉快的上了车,才发现车上锅盆碗灶齐全,仿佛搬家似的。
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,在车上,他们又说又笑,又叫又闹,开心得像放出栅槛的猴子。她无法不跟着他们一起笑,只是,她感到自己的心境比他们老得太多了,听着他们唱:\"恰哩哩恰哩恰砰砰……\"
她只觉得心酸。一种疲倦感,不,她不再是孩子了。
到了目的地,他们划船,跳蹦,叫闹。等到做午餐的时候,她才惊异的发现这些孩子居然没有一个会做饭。大家围着她,要她指导,她笑着说:\"怪不得你们要我参加呢,敢情是要我做厨子呀!\"
\"噢,不敢当!\"一个说:\"我们分工合作吧,我管起火!\"
\"我管放盐!\"另一个说。
\"我管放酱油!\"
\"我管洗和切!\"
\"我管──\"其轩四顾着说:\"我什幺都不会,这样吧,我管打蛋!\"
立即,大家七手八脚的忙了起来,火生起来了,煮了一锅杂和汤,乱七八糟的什幺东西都有。其轩管打蛋,拿了一个小饭碗,打了四个蛋,满溢在碗口上,战战兢兢的端着,一面小心翼翼的用筷子调着。但是,碗小蛋多,一面调,一面滴滴答答的往下流,弄得满手满身都是。他自言自语的说:\"我以为找了个最简单的工作,谁知道却是天下最难的一件工作!\"
如苹正在炉子边忙着,一回头看到其轩那副扎手扎脚的狼狈样子,不禁噗哧一笑。她从其轩手中拿过饭碗,把蛋倾在一只大碗里,然后熟练的调着,其轩\"哦\"了一声说:\"原来换个碗就成了,我这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……\"
\"算了吧!\"雪琪笑着说:\"你还聪明一世呢?别丢人了!\"
说着,她对他亲昵的挤了挤眼睛。
忙了半天,总算可以吃了,每人添了一碗汤,如苹才吃进口,就全喷了出来,又笑又咂嘴的说:\"老天,谁管放盐的?打死了盐贩子了!\"
大家尝了尝,就都大笑了起来,整锅的汤全算白费了,如苹也不禁笑弯了腰。雪琪一面笑,一面跑过去抓住其轩的手说:\"是你!我看到你放了半碗盐进去!\"\"胡扯!\"
\"你不许撒赖!\"雪琪笑着,和其轩扯成一团:\"你故意捣蛋,又不归你放盐!\"
\"罚他!罚他!罚他!\"大家起哄的叫着。
\"好,我甘愿被罚!\"其轩嚷着:\"你们说吧,罚什幺?\"
\"唱歌!\"众口一词的叫。
其轩斜靠在一棵相思树上,略一迟疑,就唱了起来。他的眼光在天边的白云上轻轻掠过,然后停在如苹的脸上,眼睛里有一簇小火焰跃跃欲出的迫着她,她心中微微的一动,起先,只觉得他的歌喉十分低柔动人,接着,她就听出了他的歌词:我有诉不尽的衷情,不敢向你倾吐,只有在梦中,把真情流露。
……
忽然间,她觉得天与地都消失了。忽然间,她明白一切了。这个男孩子并不单纯,所有的举动都是故意的,打蛋,放盐,唱歌……他只是要她欢乐,要她笑,要引发她那年轻人般的热情……她木立着,眼眶逐渐湿润,她明白了,明白得太多太多,这男孩子并不顽皮,并不是逢场作戏,他是真正的在恋爱,可怕的恋爱!她无法忍耐的转开身子,悄悄的溜出了人群,溜进了吉普车中,独自的坐在车里,她觉得如置身大浪中,晕眩而迷茫。
这一天的归途里,雪琪是最沉默的一个,她那漂亮的眼睛以一种强烈的敌意注视着如苹。如苹知道她已看出来了,看出如苹自己所体会到的,但她不想解释,也无法解释。
其轩把车上的人一个个的送回家里,把她留在最后。当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,他跳下车子,扶着门问:\"请不请我进去?\"
她知道不应该让他进去,但是,面对着他那哀求的目光,那羞涩而微带怯意的表情,她竟无法拒绝。他跟着她走进室内,默默的坐进沙发椅里,她倒了一杯茶给他,他接过去,然后,两人都沉默无语,只脉脉的互相凝视。她心中翻搅了起来,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在二人之间酝酿,她觉得嘴唇发干,心跳加速。而他那热烈如火的眸子带着烧灼的力量逼视着她。
好半天,她才听到他在说:\"那一晚之后,我不敢来了,你知道?我不敢单独来见你,怕你把我赶出去,所以,我拉了他们一起来,我几乎不能面对你……你,怪我了?\"
她猛烈的摇摇头。她的视线模糊,心情迷乱。在这模糊和迷乱的情况中,她看到他站起身来,向她走近,他那年轻的脸庞在她面前扩大。她心底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抗拒的力量,但,那力量太薄弱,太微小,而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手臂时,那抗拒的力量竟幻化成另一种微妙的期待的情绪。她恐慌的望着那向她低俯的头,她的眼睛迷惑而惶然的凝视着他的。然后,当一声轻唤从他的喉头沙哑的迸出:\"如苹!别躲开我!\"
她就整个的瘫软了下去。
一段如疯如狂的日子。
她第一次发现静卧在自己血管中的感情竟然如此强烈,一旦冲出体内,就如火山爆发般不可收拾。漠视了舆论的批评,漠视了亲友的谏劝,漠视了许多鄙夷的眼光和苛刻的言论。她悠然的沉醉在那浓烈如酒的情意里,竭力想去追寻一份如诗如梦的感情生活。但是,周遭的\"人\"毕竟太多,尽管她不在意,但却避免不了许多无谓的\"干扰\"。于是,当他兴冲冲的跑来说:\"我发现一间森林中的小屋,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,托一个老农照管着。你愿意和我去过过鲁滨逊飘流记里的生活吗?\"
她立即欣然而雀跃了。这是他们第一次到小屋中来。
多幺醉人的岁月!每一天都是从爱的蜜汁中提炼出来的。
他们摆脱了许多人的烦扰,除了享受握在他们手中的日子之外,他们连天和地都不管!足足一个月,他们没有走出丛林。
他们彼此发掘着对方灵魂深处的美和真,把它和自然揉和在一起。她发现他是个具有艺朮头脑的人,他懂得生活和情感的艺朮化,他们在林中漫步,让山林草木分享着他们的欢乐。
在这儿,他们远离了\"人\"的抨击,山林草木是他们最好的朋友,因为它们不懂得嘲笑。
每日清晨,他们跑到丛林深处去拾掇朝露,去研究日出,彼此笑闹得像两个小孩。有时,他们也到群山深处去做一番\"远足\",日暮时分,在烟霭和蝉鸣声中回到他们的小巢,那份安谧和悠然自得真难以描述。\"归路烟霞晚,山蝉处处吟。\"这是诗般的生活。深夜里,相偎在窗下,燃起一个小火炉,温着老林给他们送来的自制米酒,浅斟慢酌,享受着\"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\"的情调,这是诗般的岁月。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其它的人类,忘记了除了他们的鸽巢和丛林之外还有其它的土地。有时,她望着他随随便便的披着衣服,斜倚在窗前雕刻,或吟诗,或低唱,衬着他的,是窗外绿荫荫的凤凰木,和远处蓝澄澄的天,她就会不由自主的,陷进一种恍惚的,忘我的境界中,直到他对她凑过来。
\"想什幺?\"他用手指碰碰她的耳垂和面颊。
\"不想什幺。\"她迷迷糊糊的说。
他审视着她,深吸了一口气。
\"你知道,如苹,你太动人了。好象是躲在一层薄云的后面,我总怕自己会把握不到你。\"
\"是吗?\"她问,也凝视着他,于是,她也感到了那层掩护着他的薄云,浮动在他和她之间。一阵不祥的感觉由她心中升起,她知道,就是这两层薄云,终会迫使他们离开。相爱的人并不见得能彼此相属,她深深的了解,她想他也了解,为了这个,他们从不敢计划未来,为了这个,他们也从不敢放松握在手里的今天。
愿今生长相守,在一起永不离,我和你共始终,任日转星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