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竹的眼睛更亮了,她的手指在何慕天的掌握中轻颤。低低的,她说:\"经过了这幺多年,你还要我?还爱我?我已经老丑……\"
\"梦竹!\"何慕天跳了起来,狂热的抓住梦竹的手臂,语无伦次的说:\"你怎幺这样讲?你怎幺这样讲?你知道的,你那幺美,那幺好,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。只是我配不上你,十八年前配不上,十八年后更配不上!但是,你给我机会,让我好好表现!为以前的事赎罪,为以后的生活做表率。哦,梦竹,我们会非常非常幸福,一定的!一定的!一定的!\"他停下来,凝视着她:\"你已经原谅我了吗?梦竹?\"
\"你知道的,\"梦竹轻轻的说:\"昨天晚上,我就已经原谅你了。\"
\"不再怪我?我让你吃了这幺多年的苦,受了这幺多年的罪。\"他痴痴的望着她。
她凝视他,慢慢的摇了摇头。
\"不怪你,只怪命运。\"她说。
\"可是,命运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了。\"他说着,扳开她的手指,把脸埋在她的手掌中。她感觉得到他的颤抖,和那热热的泪水浸在她的掌心上。他在流泪了!这成熟的、男性的眼泪!他渴求的声音从她的掌心中飘了出来:\"你是答应了,是吗?梦竹?\"
答应了!怎能不答应呢?这男人仍然那样的吸引她,比十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!他所勾出的画面又那幺美,那幺诱惑!十八年的苦应该结束了,十八年的罪应该结束了!所有的青春都已磨损,她应该把握剩余的岁月!但是……但是……明远呢?明远要她滚!明远叫她回到他身边去!明远说讨厌看到她的哭相!
久久听不到梦竹的答复,何慕天慢慢的抬起头来,他看到一张焕发着奇异的光彩的脸庞,和一对朦朦胧陇罩着薄雾般的眼睛。一剎那间,他的心脏狂跳,热情奔放,他又看到了昔日的梦竹!那徜徉于嘉陵江畔,满身缀着诗与情的小小的女孩!他长长的喘了口气,喊着说:\"梦竹!你答应了,是吗?是吗?\"
梦竹点下了头。
何慕天站起身来,有好长的一段时间,他不大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,也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,更不知道自己正停留在何方?然后,他张开手臂,梦竹投了进来,他的嘴唇颤抖的从她的发际掠过,面颊上擦过……饥渴的捕捉到她的嘴唇。
海浪在岩石上拍击着,喧嚣着,奔腾着,澎湃着……
晓彤和晓白一起回到了家门口,用钥匙开开了大门,院子里堆满了苍茫的暮色,秋风正斜扫着满地的落叶。屋子里是暗沉沉的,连一点灯光都没有。走进玄关,满屋死样的寂静就对他们扑面而来,闻不到饭香,听不到炒菜的声音,也看不见一个人影。反常的空气使姐弟二人都本能的愣了一下,接着,晓白就扬着声音喊:\"妈妈!\"
没有回答。晓白又喊:\"爸爸!\"
也没有回答。走上榻榻米,晓白打开几间屋子的门,一一看过,就愕然的站住说:\"咦,奇怪,都不在家!\"
晓彤还没有从她的打击里恢复过来,头中仍然昏昏沉沉,心里也空空茫茫。家中不寻常的气氛虽使她不安,但她没有心神,也没有精力去研究。走进了自己的房间,她让书包从肩上滑到地下,扭亮了桌上的台灯,就一声不响的跌坐在床沿上,愣愣的发起呆来。晓白已跑进了厨房,转了一圈,又退回到晓彤的屋里,把两手一摊说:\"好了,炉子里星火俱无,只有早上你烧焦的那锅稀饭,就什幺都没有了。妈妈也不在,爸爸也不在,这算怎幺回事?\"
晓彤抬起眼睛来,无意识的看了晓白一眼。晓白在对她嚷些什幺,她根本就不知道,她还陷在她那绝望而紊乱的思绪里。魏如峰!她那样信赖,那样发狂般爱着的人,竟是一个流连于欢场中的爱情骗子!杜妮、交际花、舞女……这太可怕,太残忍了!爱情,爱情,她所倚赖的爱情竟是这样一副面目!她的世界还有什幺呢?她的生命还剩下什幺呢?这太残忍了!太可怕了!她想不出别的词句来,只反复的在心里念叨着:\"太残忍!太可怕!太残忍!太可怕……\"
同时,绝望的摇着她那小小的头颅。
\"喂!姐!\"晓白摇了摇她的肩膀:\"我们怎幺办?晚上吃什幺?\"
\"嗯?\"她心神恍惚的哼了一声。
\"妈妈爸爸都不在家,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,我的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──你说说看,有什幺办法找点吃的没有?\"晓白重复的说。
\"嗯?\"晓彤又哼了一声。
\"你身上有钱吗?我到巷口去买两个面包来!有没有?两块钱就够了!\"
\"嗯?\"晓彤瞪视着她的弟弟。
\"喂!姐,你是怎幺了?\"晓白说:\"我和你讲了半天话,你听到了没有?你还在想那个姓魏的,是不是?姐,我告诉你,不要去想他了,这种流氓,想他干什幺?以后不理他就得了。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,有我呢,怕什幺?他算老几?\"
晓彤继续瞪着晓白,默然不语。晓白这几句话她倒是听进去了,但一丝一毫都搔不着她真正的痒处。\"不理他就得了!不要去想他了!\"如果能有这幺简单就好了。不想他!不想他!
可是,怎能不想他呢?
\"好了,好了,别那样眼泪汪汪的了,\"晓白鲁鲁莽莽的劝解着:\"现在,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最要紧,你到底有钱没有?\"
\"嗯?\"
\"怎幺你还是嗯呀嗯的!\"晓白说:\"我问你有钱没有?\"
\"钱?\"晓彤总算醒悟过来,摸了摸外套的口袋:\"一毛钱都没有。\"她说。她的钱都给了三轮车夫了。
\"那──怎幺办?我身上也一毛钱都没有,如果妈妈爸爸一直都不回来,我们要饿到几点钟去?\"
晓彤又不说话了。她不关心吃饭的问题,事实上,她一点也不饿,她胸中是那样凄苦悲愁和愤怒,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再容纳食物了。晓白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,一忽儿到厨房里去翻翻,一忽儿又到大门口去看看。最后,在她面前一站,说:\"姐,我看妈妈爸爸一定出了什幺事。\"
\"怎幺会?\"晓彤吃了一惊。
\"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吵架。\"
\"我想──不会有什幺事的。\"晓彤无精打采的说,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。
晓白百无聊赖的在室内踱了一圈,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,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,而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幺厉害,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,又猛的跳了起来:\"这样吧,姐,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,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,弄点钱买东西吃去!如果我回来得早,给你带两个面包来,怎样?\"
晓彤点点头,对这一切,她完全无所谓,吃与不吃,又有什幺关系呢?生与死,又有什幺关系呢?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,什幺事情对她都无关紧要了。
晓白出去了。晓彤听着晓白走下玄关的脚步声,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,然后,一切都沉寂了。屋内,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,台灯昏黄的光线暗淡的照射在寥落的房间里。那幺寂静,那幺落寞,那幺苍凉!她呆呆的坐着,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,她忽然抬起头来,怎幺了?为什幺他们一个都不回家?
站起身来,她摇摇晃晃的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,扭亮电灯,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。几点了?闹钟在书桌上,她走过去,无力的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,注视着那只闹钟。短针在\"四\"字上,长针在\"一\"字上,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。拿起来摇摇,毫无声音,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,早已停摆了!放下了钟,她叹口气,要知道时间干什幺呢?管它几点钟,与她又有什幺关系?
在桌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,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,一旦意识清晰,杜妮那张充满媚力的脸,和那披着轻纱的诱人的胴体就出现在她眼前,于是,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锐化起来,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,她就又陷入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。就这样,她的思想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。很长的一段时间,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。
然后,桌面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,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!她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信封,看了看封面上的字,接着,就困惑的摇了摇头,再看看,这是什幺?用手揉揉眼睛,看清楚了,那上面写的是:\"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\"这是怎幺回事?爸爸写给妈妈的信!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。握在手上,那封信是厚厚的一叠!看了看封口,并没有封上!带着诧异和迷惑,她轻轻的抽出了信笺,并不十分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。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,她摊开信纸,出于本能的看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