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 几度夕阳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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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何慕天!梦竹陡的清醒了过来,何慕天!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奶妈,不相信奶妈说的是事实。这是可能的吗?何慕天在外面!奶妈又摇了摇她,急急的说:\"我已经偷到了钥匙,你懂吗?现在快走吧,何慕天在大门外面等你,跟他去吧,小姐,跟他去好好过日子,你妈这儿,有我挡在里面,你不要担心……\"奶妈的声音哽住了,撩起衣服下摆,她擦了擦眼睛,伸手来扶梦竹。\"何慕天这孩子,也是个有心的,三天来,天天等在大门外面,昨天早上我出去买菜,他抓住了我,说好说歹的求我,要我偷钥匙,昨晚没偷到,他在大门外白等了一夜。今晚好了,钥匙已经偷到了,你快起来吧!\"

  梦竹真的清醒了,摇了摇头,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,奶妈伸手扶着她。她望着奶妈,数日来的疾病和绝食使她衰弱,浑身瘫软而无力。喘息着,她问:\"真的?慕天在等我?\"

  \"是的,是的,是的,\"奶妈连声的说:\"快去吧,你的东西,我已收拾了一个包裹给何慕天了。你这一去,就得跟着何慕天过一辈子,没人再管你,招呼你,一切自己当心点。以后也算是大人了,可别再犯孩子脾气,总是自己吃亏的……\"奶妈说着,眼泪又滚了下来,声音就讲不清楚了。她帮梦竹穿上一件棉袄,再披上一件披风,扶梦竹下了床。梦竹觉得浑身轻飘飘,软绵绵,没有一点力气。脑子里也恍恍惚惚,朦朦胧胧,不能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,只有一个单一而专注的念头,她要去见何慕天!奶妈扶着梦竹走了几步,门槛差点把梦竹绊跌,走出房间,悄悄的穿过走廊和堂屋,到了外面的院子里。这倒是个月明如昼的好晚上,云淡星稀,月光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涂成了银白色。梦竹像腾云驾雾般向大门口移动,奶妈又在絮絮叨叨的低声叮嘱:\"这回去了,衣食冷暖都要自己当心了,烧还没退,到了何慕天那儿,就赶快先请医生治病……我也不知道我在帮你做些什幺,我也不晓得我做得对不对,老天保佑你,梦竹!我总不能眼看着你饿死病死呀……\"

  奶妈吸吸鼻子,老泪纵横。到了大门口,她又说:\"再有,梦竹,别以为你妈不爱你,你生病这几天,她就没睡好过一夜觉,也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,成天望着你的房间发呆,叹气。她是爱你的,只是她太要强了,不肯向你低头。你去了,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便罢,假如这个何慕天欺侮了你哦,日子过不下去的话,还是回家来吧……\"

  梦竹停住,猛然间明白了。自己是离家私逃了,换言之,这样走出这大门后,也就再不能回来了。她望着奶妈的脸发怔,月光下,奶妈红着眼圈,泪水填满了脸上每一条皱纹。她嗫嚅着喊:\"奶妈!\"

  \"去吧!走吧!\"奶妈说:\"反正你暂时还住在沙坪坝。你藏在何慕天那儿,把病先治好,我会抽空来看你的。你妈要面子,一定不会太声张,我会把情形告诉你。好好的去吧,何慕天要等得发急了。快走,当心你妈醒来!\"

  梦竹望了望这一住多年的家宅,知道自己已无选择的余地,留在这屋子里,是死亡或者嫁给高悌,而屋外,她梦魂牵系的何慕天正在等待着。奶妈拉了拉她,她身不由主的跟着奶妈跨出大门。立即,一个暗影从门边迎了过来,接着,是一副强而有力的胳膊把自己凌空抱起,她听到奶妈在喃喃的说:\"慕天,我可把她交给你了,你得有良心!\"

  \"奶妈,谢谢你,谢谢你,谢谢你!\"是何慕天的声音。然后,自己被抱进一辆汽车,放在后座上,有件男用的大衣对自己身上罩来。她仰起头,看到何慕天热烈而狂喜的眼睛,他注视她,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喊,重新又拥住了她,他的胳膊抖颤而有力,他的声音痛楚而凄迷的在她耳畔响起:\"梦竹!梦竹!梦竹!\"一剎那间,多日的委屈,多日的痛苦,多日的相思和绝望,全汇成一股洪流,由她胸中奔放出来,她扑过去,紧紧的揽住何慕天,用一声呼叫,呼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感情:\"慕天!\"

  冬天,悄悄的来了。

  杨明远裹着床厚棉被,坐在床上看一本都德的小说\"小东西\"。王孝城又在和他那个吹不出声音的口琴苦战,吹一阵、敲一阵、骂一阵。有两个同学在下围棋,只听到□哩啪啦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,和这个的一句\"叫吃\"、那个的一句\"叫吃\"。这是星期六的下午,自从天凉了之后,南北社也就无形中解散了,星期六下午,又成了难挨的一段时间。

  宿舍门忽然被推开了,小罗垂着头,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,往椅子中一坐,紧接着就是一声唉声叹气。

  \"怎幺了?\"王孝城问:\"在那儿受了气回来了?\"

  小罗摇摇头,又是一声叹气。

  \"别问他了,\"杨明远说:\"本来小罗是最无忧无虑,嘻嘻哈哈的人,自从跌落爱河,就整个变了,成天摇头叹气,在哪儿受了气,还不是萧燕那儿!\"

  \"说出来,\"王孝城拍拍小罗的肩膀说:\"让我们给你评评理看,是你不对呢?还是萧燕不对?\"

  \"八成是小罗的不对!\"杨明远说。

  \"是吗?\"王孝城问:\"告诉你,大丈夫能屈能伸,如果你做错了什幺,赔个罪不就得了吗?\"

  王孝城和杨明远左一句,右一句的说着,小罗却始终闷不开腔,只是摇头叹气。王孝城忍不住了,重重的拍了他一下说:\"怎幺回事?成了个闷葫芦了!\"

  \"唉!\"小罗在桌上捶了一拳,终于开口了:\"女人哦,是世界上最难了解的动物!\"

  \"你看!\"杨明远说:\"我就知道问题所在!你又和萧燕吵架了,是不是?\"\"不是,\"小罗大摇其头:\"没吵架。\"

  \"那幺,是怎幺了呢?\"王孝城问。

  \"是她不理我了。\"小罗闷闷的说。

  \"不理你了?为什幺呢?\"

  \"为什幺?\"小罗叫:\"我要是知道\'为什幺\'就好了,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幺!女孩子一个心有二百八十个心眼,有一个心眼没碰对就要生气,谁知道她为什幺气呢?\"

  \"到底是怎幺了?\"杨明远问。

  \"根本就没怎幺!我们在茶馆里聊天,聊得好好的,她忽然就生气了,站起身来就走,我追出去,喊她她不应,和她说话她不理,我问她到底为什幺生气,她站住对我气冲冲的说:\'你不知道我为什幺生气,我就更生气!\'你看,这算什幺?我真不知她为什幺生气嘛!反正一句话,女人,最最不可解的动物,尤其在反应方面,特别的……特别的……\"找不出适当的辞来形容,他叹了口气,挥挥手说:\"唉,别提了!\"

  \"你别急,\"王孝城说,\"慢慢来研究一下,或者可以找出她生气的原因,你们在一块儿谈些什幺?\"

  \"海阔天空,什幺都谈!\"小罗说,望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,想了一会儿。\"起先,谈了谈何慕天和梦竹的事,然后又谈到南北社不继续下去,怪可惜的,再就谈起冬天啦,天冷啦,没衣服穿啦……\"突然间,他顿住了,恍然大悟的把眼睛从屋梁上调了回来,瞪着王孝城说:\"老天!我明白了!\"

  \"怎幺?\"王孝城困惑的问。

  \"我明白了!\"小罗拍着腿说,咧了咧嘴:\"她问我怎幺穿得那幺少,毛衣到哪里去了?我就据实以告:\'进了当铺啦!\'我忘了这件毛衣是她自己织了送我的!\"

  \"你看!\"王孝城笑了起来:\"这还不该生气?比这个小十倍的理由都足以生气了!好了,现在没话可说,明天先去把毛衣赎回来,再去负荆请罪!\"

  \"赎毛衣?\"小罗挑挑眉毛:\"钱呢?\"然后把手对王孝城一伸说:\"募捐吧!\"

  王孝城倾囊所有,都掏出来放到他手上,临时又收回了几块钱:\"留着买香烟!绝了粮可不成!\"

  小罗的手又伸向杨明远,杨明远数了数他手里的钱,问他赎毛衣要多少钱,把不足的数给他添上了,一毛也没多。小罗叹口气说:\"以为可以赚一点的,谁知道一点都没赚。\"

  \"听他这口气!\"杨明远说:\"他还想\'赚\'呢!也不嫌丢人,脸皮厚得可以磨刀!\"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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