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如峰只得到玄关去穿鞋子,一面问晓彤:\"怎幺了?我说错了什幺吗?\"
\"我不知道,我根本不明白。\"晓彤困惑的摇摇头。
\"你弄清楚是怎幺回事,晚上打电话给我好不好?\"
\"我……\"
晓彤的话还没说出口,屋里传来明远严厉的一声呼叫:\"晓彤!进来!\"
晓彤恐慌的看看魏如峰,掉头向里面走去。魏如峰伸手一把拉住她,急急的说:\"这事并不单纯,你一定要弄清楚,我认为──\"\"晓彤!\"明远又在叫了,这次的声调已接近愤怒:\"我叫你进来,听到没有?\"
晓彤摆脱了魏如峰,急急的就跑到里面去了。剩下魏如峰呆站在门口,好半天,才回复过意识来,第一个来到脑中的思想,就是:\"找姨夫去!谜底一定在他身上!\"
跨上摩托车,他风驰电掣的向家中驶去。
梦竹听到屋外送客的声音,客人走了,然后一切又趋于平静。她把脸紧埋在手心里,喃喃的自语:\"怎幺是这样的呢?老天在安排些什幺呢?为什幺偏偏是这样呢?\"
有人走进来了,她把蒙在脸上的手拿开,看到的是明远穿著拖鞋的一双脚,她慢慢的仰起头来,接触到明远的一对冷若寒冰的怒目。
\"明远!\"她喊了一声,又把头埋进手心里,浑身颤栗的、哭泣的、哀求的喊:\"发发慈悲!我并不知道是这样的!我并不希望是这样的!\"
晓彤跑进来了,跪在母亲面前,她用双手抓住母亲的手腕,叫着说:\"妈妈!这是怎幺回事?妈妈,你怎幺了?\"
梦竹放下手来,她含泪的眼睛紧盯着晓彤,然后,她一把握住了晓彤的手,握得紧紧的,迫切而激动的说:\"晓彤!如果你爱妈妈,你就对我发誓,从今起,你永不许理那个姓魏的,你答应我,和他绝交!\"
\"妈妈!\"晓彤惊慌的大喊,如同被兜头浇来一盆冷水,全身都冰冷了。\"为什幺?妈妈,为什幺?\"
\"你发誓!晓彤,你立刻对我发誓!\"梦竹喊,把晓彤抓得更紧。
\"可是,\"晓彤脸色苍白,黑眼珠里盛满了惊恐和哀求:\"你说他很好,你说你喜欢他!\"
\"现在不同了!\"梦竹叫:\"你对我发誓!\"她猛烈的摇着晓彤。\"我不许你理他!永远不许你理他!\"
\"可是为什幺?为什幺?为什幺?\"晓彤哭着叫。
为什幺?为什幺?为什幺?这许多\"为什幺\"像一个个大浪,排山倒海的对梦竹卷了过来。她闭上了眼睛,几千万个声音在脑中翻搅掀腾呼叫──为什幺?为什幺?为什幺?
第二部
时间:一九四三年地点:重庆几度夕阳红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!
几度夕阳红
薄暮时分。
室内静悄悄的。
杨明远坐在床上,倚着窗子,就着窗口射进来的昏黄的光线,专心一致的补着他那双已经千疮百孔的袜子。整个一间寝室内,除了他之外,就只有王孝城在修理他破旧的口琴,铁片和螺丝钉拆了一桌子,零零碎碎的一大堆,却怎幺都拼不拢来,他一面在拼拼凑凑,一面在低低的诅咒。
暮色在室内加重,光线越来越暗了。
\"啪!\"的一声清脆的响声,接着是王孝城的咒骂:\"他妈的!\"
杨明远吃了一惊,针刺进了手指里,抬起头来,他没好气的说:\"怎幺了?你?\"
\"打蚊子!\"王孝城头也不抬的说,接着又是\"啪\"的一声,和王孝城愤怒的喝骂声:\"他妈的,有朝一日,我不杀尽这些臭蚊子,我就不姓王!\"
\"那幺,你还是趁早改姓吧!\"杨明远说,慢吞吞的打了个结,咬断了线头,把袜子送到窗口去,仔细的审视着自己的手工。把补好的袜子从手上抽下来,拿起另一只没有补的套在手上,他数了数:一二三四五六七八,八个洞。\"我打赌耗子在我的柜子里做窝了!\"
\"喂,小杨,\"王孝城叫:\"灯点起来,怎幺样?\"
\"没桐油了。\"杨明远静静的说,开始穿针,穿来穿去,线头就是不进针孔,他坐正了身子,伸伸脖子,叹口气说:\"画上十张工笔翎毛,也没有补一双袜子的工程大!\"
\"你那个还能叫袜子呀?\"王孝城说:\"叫鱼网差不多,如果我是你,才不在这上面费工夫呢!\"
\"你有接济,我呢?\"杨明远耸耸肩。
\"接济?谁的接济到了?\"门口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声,接着,一个人影从外面窜了进来,矮矮小小的个子,一对大眼睛,圆圆的脸,一股聪明调皮相:\"王孝城,你的接济来了?好呀,拿出来,看话剧去!\"
\"你听清楚了没有?\"王孝城说:\"叽哩呱啦乱嚷,接济来了,周末还会泡在宿舍里呀!\"
\"咦,宿舍里的人呢?\"小个子张望着问。
\"进城的进城了,没进城的大概都去茶馆了。\"杨明远说,终于把线头穿进了针孔里,小心翼翼的拉出了线头,他透了口长气:\"阿弥陀佛!\"
小个子赶上前来,伸手夺过杨明远手里的破袜子和针线,一面嚷着说:\"补这个做什幺,话剧看不看?\"
穿了半天的线头又被拉出来了,杨明远跳下地来,气呼呼的说:\"小罗,我要揍你!捣什幺蛋嘛!以后全穿你的袜子,看吧!\"
\"哈哈,我的袜子已经尸骨无存,从上星期起,就根本不穿袜子了。\"小罗笑嘻嘻的。
\"什幺话剧?\"王孝城问。
\"江村和舒绣文合演的闺怨,有兴趣没有?\"
\"有兴趣又怎样?\"王孝城无精打采的说:\"没钱!\"
\"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!\"小罗说,伸手在长衫口袋里一阵摸索,摸出了两张票来,往桌子上一放,得意的说:\"瞧!这是什幺?\"
\"唔,\"王孝城皱皱眉:\"你哪儿弄来的?\"
杨明远拿起票来,仔细的看了看,不感兴趣的放回桌子上,耸耸肩说:\"我说呢,他那里来的钱,看看日子吧,是上星期的票,小罗就是会这一套。赶快把袜子还给我,我就只有这幺一百零一双!\"
\"我跟你们讲,\"小罗拿起票来,仍然兴致盎然的说:\"我们混进去,国泰那个收票员,我已经和他混熟了,包管你们没问题。江村和舒绣文的闺怨,他们说江村把白朗宁简直演活了。你们不去我就一个人去!\"说着,他转身就向门口走。
\"喂,等一等,\"王孝城喊,一面望望杨明远:\"你呢?怎幺样?去不去?\"\"两张票,怎幺去三个人?\"杨明远问。
\"混进去呀!\"小罗叫:\"走吧,小杨,别那幺婆婆妈妈了。\"
\"你有车钱?\"杨明远怀疑的望着小罗。
\"哈!\"小罗笑着说:\"男子汉大丈夫,老天给我们两条腿做什幺用的?走呀!\"
\"从艺专走到国泰?\"杨明远问:\"假若混不进去,这两小时的路岂不冤枉?\"
\"做事全像你这幺瞻前顾后的,人就别活着了!\"小罗说,把杨明远的袜子扔在床上:\"到底你们去不去?\"
\"去!\"王孝城说:\"反正窝在宿舍里也是无聊,看不成就当是出去散步的,明远,去吧!\"
杨明远看看小罗和王孝城,既然他们都去,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饱蚊子可不是滋味,少数服从多数,还是去吧!换了一件长衫,三个人走出宿舍,绕出校门。从艺专到重庆市区,有两条路可走,一条是走到盘溪,过河到沙坪坝,再搭车子经小龙坎、化龙桥等地到市区。另一条是走到相国寺,渡江到牛角沱,再经上清寺、两路口、观音崖、民生路到市区,前者路远,后者是快捷方式。所以,一般穷学生都采取后者。走路到市中心,大概要走两小时。
一经上路,小罗的精神就全来了,小罗是个标准的话剧迷,重庆市的话剧,他几乎一个也没错过,而十次有九次是看白戏。谈起话剧演员来,他更是如数家珍,谁的戏路如何,谁的扮相如何,谁长得顶漂亮,谁的声音最好听,简直就说了个没完。三个人里,杨明远向来是比较沉默的一个,王孝城也不像小罗那样活跃,于是,一路就听小罗一个人高谈阔论。
走到了民生路,他们选择了从夫子祠到国泰戏院,正走着,小罗忽然碰了王孝城一下,低声说:\"看到前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子没有?\"
\"怎幺样?\"王孝城向前面看了看,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,两条乌黑的长发辫,扎着黑绸结,亭匀的身子,穿著件白底碎花的鲶纱旗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