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嗨,晓彤!真守时!\"他叫着说。
\"是不是太早了?\"晓彤问:\"或者你们还没起来。\"
\"早?\"魏如峰含笑的眼睛盯紧了晓彤那张清新秀丽的脸庞,用双手握住她的胳膊:\"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小时。\"
\"十二小时?胡说?\"
\"怎幺胡说?从昨天晚上九点钟就等起了。\"
晓彤闪了一下,躲开了魏如峰想吻她而俯近的头,警告的说:\"别闹,当心给你家下女看到!\"
\"有什幺关系?\"魏如峰满不在乎的耸耸肩:\"今天,我姨夫起晚了,平常他都是一清早就起来的。昨天晚上来了个客人,和姨夫谈到深更半夜。哦,或者你听说过,墨非!\"
\"墨非?是不是王孝城?\"
\"对了,你知道他?看,墙上那张寒雁图就是他画的,他是姨夫的老朋友,昨晚跑来不知和姨夫谈些什幺?据说半夜两点钟才走,要不然,姨夫也不会睡到现在。你可别以为我们都是爱睡懒觉的。\"
\"好了,\"晓彤笑了起来:\"我也没有说什幺,看你解释上这一大堆。\"
\"只因为──\"魏如峰托起她的脸来,凝视着她的眸子说:\"太希望能给你一个好印象!\"说着,他放开她,转开身子说:\"你想喝点什幺?天气还是这幺热,我去帮你调一杯柠檬汁,怎样?我自己调的比较好,阿金每次都调得太甜,你坐坐,我马上来!\"转过身子,他走进餐厅里。
天气确实很热,台湾季节之分最不明朗,天气变化也最突兀,十一月了,仍然像夏季一般。晓彤脱下了那件白毛衣,站起身来,走到墙边,去看王孝城所画的那张寒雁图。这是一张大画,整个画面是两只雁,和几匹随风倾倒的芦苇。一只雁蹲伏在芦苇中,另一只作振翅起飞的样子,画得非常劲健有力。正欣赏着,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,知道是魏如峰来了,就依然仰视着画说:\"王孝城也是我爸爸的老朋友,很巧,是不是?就是因为爸爸碰到了他,所以家里才造成低潮气氛,他鼓励爸爸画画──哦,我有没有告诉过你,爸爸是国立艺专毕业的?爸爸画工笔人物,最长于仕女。但是,他总是画不好,每次画坏了,就和妈妈发脾气。妈妈呢,也总是忍耐着……\"晓彤停住了,因为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,而诧异的转过身子来,等她一转过身子,才吃惊的瞪大了眼睛。
身后,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魏如峰,而是个中年男人,颀长的身子,温雅的面貌,皮肤比一般男人白晰,就显得眼睛特别的深而黑,有两道不淡不浓,却极英挺的眉毛。一眼看过去,这人混合着儒雅和威严的双重气质,还略带着几分忧郁。他似乎正专心的注视着她,当她一回头的那一剎那,她注意到他眼睛中光芒一闪,脸色立即显得十分苍白。她为自己那一大段自说自话而感到尴尬,嗫嚅着说:\"我──我以为是如峰,您──?\"
\"我是如峰的姨夫,\"何慕天说,声调中带着些难以抑制的颤栗:\"你──你就是──杨──杨──晓彤?\"
\"是的,何伯伯。\"晓彤恭敬的说,点了点头,同时对何慕天展开一个温柔而宁静的微笑。
何慕天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这张年轻而姣好的脸,那微笑让他震动,并且绞紧了他的五脏,使他浑身都疼痛而抽搐起来。怎样的一张脸!似曾相识的脸庞,似曾相识的神韵,似曾相识的微笑!那小小的身子裹在那银白色的软纱之中,看来是那样的纯净、雅洁、和灿烂!银白色的衣服!他找寻什幺似的从那有着小花边的衣领,看到那宽宽的下摆。一阵眩晕感对他袭击了过来,摸索到沙发椅子,他身不由主的坐了下去。晓彤似乎有些惊惶,她走到他面前,疑惑的凝视着他,关心的问:\"您不舒服吗?何伯伯?\"
\"哦,没──没有什幺,\"何慕天挣扎着说,指指前面的沙发:\"坐下来,晓──晓彤。\"
晓彤顺从的坐了下去,仍然疑惑的望着何慕天。何慕天闭了闭眼睛,用颤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烟,竭力的想放松自己过份紧张的情绪。晓彤!在昨天晚上之前,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如峰的小爱人竟是杨明远和梦竹的女儿!杨明远和梦竹的女儿?是吗?昨夜,王孝城把晓彤的底细揭露时曾震惊的说:\"你居然不知道梦竹当年为什幺去找你?你居然不知道你自己做下的事情──\"是的,居然不知道!假若他知道,他不会让梦竹离开他去嫁给明远!年轻时,是多幺的糊涂和容易冲动,他竟让梦竹走掉!让她去嫁给明远!而现在,坐在他面前的是杨明远和梦竹的女儿!不错,世界是太小了,小得像块豆腐干,碰来碰去还是原班人马!魏如峰谁都不爱,偏偏爱上晓彤!魏如峰,他欣赏的男孩子,他曾想将霜霜嫁给他,他看不上霜霜,却看上了晓彤!世界上的事多幺不可思议!多幺纷杂和零乱!
\"晓彤那个女孩子,气质和长相都极像她的母亲,只是,仿佛比当年的梦竹更沉静一些!\"
这是昨晚王孝城嘴中所描述的晓彤。可是,给他的印象远没有晓彤自己给他的来得鲜明深刻!她岂止是像梦竹,她那股宁静的味道简直就是当年的梦竹!只有那对黑蒙蒙的眼睛和梦竹不同,这对眼睛里盛着许多他熟悉的东西:梦、憧憬、幻想和热情!面对着这张依稀相识的脸,他感到全心灵的震荡和激动。
魏如峰端着两杯柠檬汁走了过来,一眼看到晓彤和何慕天默然对坐,不禁愣了一下。接着高兴的嚷着说:\"姨夫,我来介绍一下吧──\"\"不用了,\"何慕天对魏如峰摆了摆手,眼睛仍然停驻在晓彤的脸上:\"我们已经彼此认识了。\"
\"是吗?\"魏如峰愉快的问,把两杯柠檬汁分别放在何慕天和晓彤的面前:\"你们谈了些什幺?\"
晓彤抬起眼睛来望了魏如峰一眼,神情有些困惑。她奇怪何慕天为什幺要这样古怪的注视着她,仿佛她是个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人物,全身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。魏如峰在晓彤身边坐了下来,看了看何慕天,后者脸上那种专注和类似严肃的表情使他诧异,有什幺事让何慕天不安了?笑了笑,他说:\"姨夫,晓彤让你吃惊了?\"
何慕天从遥远的思想里返回现实,抽了一口烟,他让烟雾从鼻孔里冒出来,惘然的一笑说:\"确实有些吃惊,她像颗小星星。\"
\"哈!\"魏如峰眉飞色舞:\"姨夫,你的眼力不错,我一直就叫她做小星星。又亮、又美、又高!\"
晓彤的脸红了,羞涩和喜悦在她的眸子里盈盈流动,那焕发着光彩的小脸明丽动人。何慕天无法把眼光从她的脸上移开,紧紧的望着她,他问:\"你在念书?\"\"唔,×女中高三。\"晓彤说。
\"明年暑假毕业?\"
晓彤点点头。
\"你家里有些什幺人?\"
\"爸爸,妈妈,和一个弟弟。\"
\"你爸爸──\"何慕天困难而艰涩的问:\"喜欢你吗?\"
\"噢,\"晓彤微笑了:\"爸爸总是要比妈妈严肃一些的,是不是?妈妈脾气好,爸爸比较急躁一些。不过,爸爸也不常骂我们,他说我是女孩子,不太注意我。他对晓白很关心──晓白是我弟弟。\"
\"哦,是吗?\"何慕天非常注意的听她说,接着又以一种迫切而过份关怀的语气说:\"你妈妈──你妈妈──我是说,你们生活得很好吗?很──愉快吗?\"
\"哦。\"晓彤又笑了,眼睛明朗而生动的望着何慕天:\"我们家一直很苦,可是妈妈很会算,有时候我们全家都睡了,妈妈还在灯下算帐。爸爸的薪水不多,晓白的学费很贵,不过,妈妈总是使我们维持下去,从不肯借债。只是,最近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点。爸爸想画画开画展,他已经有十几年没画过了,都是王伯伯──就是王孝城,你知道?\"她停下来,询问的看着何慕天,后者立即点了点头,她又接下去说:\"他建议爸爸画画开画展,结果,花了很多钱去买颜料、纸、和画笔,弄得我们只好天天吃素,家长也搅得乌烟瘴气──\"她的眼睛变得晦暗了,眉头轻轻的锁拢。\"爸爸总是画不好画,每次画不好,就拿妈妈出气,好象他画不好画全是妈妈的责任似的。妈妈也就委委屈屈的受着,当着爸爸的面前不说话,背着爸爸就淌眼泪……\"她猛的住了口,怎幺回事?自己竟把这些家务事噜噜苏苏的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诉说?多傻多无聊!她胀红了脸,吶吶的说:\"我……我……我说得太多了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