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四天没有见面了,你知道吗?晓彤,晓彤?\"
四天?是的,好漫长的四天!为了妈妈苛刻的命令,她就只有停止那黄昏的约会。现在,在等待星期六的\"铃兰\"之约的过程中,时间变得多幺缓慢和冗长!
秋天的夜风,夹带着凉意,片刻伫立,已有瑟缩之感。她恋恋的离开窗子,回到书桌前面坐下。桌上摊着数学练习簿,一本大代数横放在台灯之前,用手托着头,她又对着灯闷闷沉思,好久好久,才无情无绪的叹息一声,勉强振作着把那本大代数拉到面前来。懒懒的翻开书页,在今天教到的那页上,有她上课时心不在焉的写上去的两个句子:\"昨夜夜半,枕上分明梦见!\"
这两个句子旁边,她发现不知何时,顾德美在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字:\"Who?\"面对着这个英文字,她微微的失笑了。
顾德美,她是她和魏如峰认识的关键!但她还蒙在鼓里呢!有好几次,她都考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顾德美,但终于缺乏勇气,而没有开口。
第四章
有人敲门,接着梦竹就拿着一封信走进了晓彤的房间。
\"晓彤,有你一封信。\"
晓彤一看到信封上那个\"魏缄\"两个字就紧张得脸色苍白,她跳了起来,颤抖着伸手去拿那封信。可是,梦竹紧握着信封不放手,盯着她的脸问:\"是谁写来的?\"
\"唔,我不知道。\"
这答案显然太笨了,梦竹的怀疑加深,她握着信说:\"既然你不知道,让我来拆吧!\"
晓彤呻吟了一声,无力的跌坐在椅子里,眼睁睁的望着梦竹撕开信封。她的心狂跳着,眼前发黑,暗暗的诅咒着魏如峰的沉不住气,写什幺该死的信呢?梦竹撕开信封,抽出信来一看,里面还有一个信封,她愣了愣,望了晓彤一眼,晓彤的表情如同等待死神的宣判,这使她更加疑惑了。撕开第二层信封,抽出来的又是一个信封,现在,连晓彤的眼睛都瞪大了。当第四个信封从封套里抽出来时,梦竹已经断定是孩子们开玩笑了。可是她仍然耐心的拆下去,这样,她一连拆开了七个信封,这些信封显然都是自制的,一个比一个小巧,一个比一个精致。最后一个信封只有一张邮票那幺大,上面写着两行小小的字,梦竹拿近灯光细看,才看清楚,写的是:\"重门不锁相思梦,随意绕天涯。\"
梦竹瞪了晓彤一眼,晓彤看到母亲的神情,就知道情况不妙,咬着下嘴唇,她沉坐在椅子中,一声也不出。梦竹拆开这最后一个封套,终于抽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纸来,打开一看,她就呆住了,上面只有寥寥数语:\"彤:古人说: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,我们已经三日不见,请算算有多少秋了?峰\"梦竹怔了大概足足有二十秒钟,才回复过来,她一把抓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信封和信纸,往晓彤面前一送,板着脸说:\"你倒给我解释解释看,这是怎幺一回事?\"
晓彤怯怯的看了看那小信封上的字和信笺上的几句话,就眨了眨眼睛,屏着气,又要哭又要笑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嘴唇尴尬的瘪着,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梦竹生气的说:\"你讲呀!你天天去念书,怎幺念出这种玩意来的?这个写信的人是哪里来的?你说呀!今天你不说明白,就不许睡觉!\"
\"哦,妈妈,哦,妈妈!\"晓彤低低的叫,像个待决的囚犯。惭愧、惶惑,和恐惧使她面色苍白。她用手揉了揉眼睛,眼泪却成串的滚落了下来。
\"到底是怎幺回事?\"梦竹说:\"你别哭呀!我问你,你认识这个写信的人吗?\"
晓彤点了点头。
\"那幺,这是你的男朋友,是吗?\"
晓彤又点了点头。
梦竹瞪视着晓彤,在晓彤的床上坐了下来。男朋友!晓彤?那个几年前还和邻居的孩子们扮姑姑宴,跳橡皮筋的小女孩,那时时刻刻发生点小问题,都要叫一声\"妈妈\"的小女孩!是什幺时候长大的?是什幺时候了解了相思之苦的?晓彤?那幺纯洁、幼小、稚弱的一个孩子!有男朋友?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!在她心目中,晓彤仅仅是刚离开襁褓而已,还是她的\"小小的女儿\",怎幺会已经懂得恋爱了?瞪着晓彤那张年轻的脸,她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,无法平定由于骤然发现晓彤已长大而生出的慌乱感。她的表情使晓彤吓住了,发出一声喊,晓彤扑进了母亲的怀里,叫着说:\"妈妈,你生气了吗?妈妈,你不高兴了吗?妈妈,我错了,我知道我错了,你别瞪着我,你骂我好了,妈妈!\"
梦竹深呼吸了一下,意识回复了一些,她拉住晓彤,拍了拍身旁的位子,示意要她坐下。然后,她整理着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,好半天,她总算平定了下来,而决心接受这个来到的事实了。她望着晓彤,温和的问:\"他叫什幺名字?\"
\"魏如峰。\"
\"你们怎幺认得的?\"
\"在顾德美的生日舞会上。\"
\"哦!\"梦竹回忆着那个日子。\"他在读书?\"
\"不,已经做事了。\"
\"在什幺地方做事?\"
\"泰安纺织公司。\"
\"什幺学校毕业的?\"
\"台大,外文系。\"
梦竹沉思了一会儿,拿起魏如峰寄来的那封信,七个小巧玲珑的信封,两句小词和那寥寥数语,何等细密,而富于幽默感!她突然兴奋了起来,女儿总要长大的,你不能不让她长大,大了总要恋爱结婚的!自古以来,这就是一定的法则!那幺,女儿有了对象总是可喜的事,听起来,这男孩子的条件还不太坏哩!她沉吟了一下,又问:\"他的家在台湾?\"
\"不,他是跟着他的姨夫到台湾来的!他的父母都留在大陆没有出来。\"
哦,这也不错。基于一种母性的自私,她为晓彤设想,嫁过去不必伺候翁姑,也是一项优点!她点点头说:\"如果我记得不错,你们才认识三个多月,已经有\'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\'这幺深的感情了吗?\"
晓彤胀红了脸,默然不语,梦竹想了想,又说:\"大概所谓留在学校里做功课啦,到顾德美家去啦,都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吧?\"
\"噢,妈妈!\"晓彤低低的叫。
梦竹托起了晓彤的下巴,直视着她绯红而窘迫的脸,和清亮的水盈盈的眼睛。那不安而又焕发着光彩,羞涩而又流露着痴情的神态,竟使她心中掠过一阵激荡和感动。她用手抚摩了一下她的面颊,问:\"你爱他吗?晓彤?\"
\"妈妈!\"晓彤恳求似的喊。
梦竹微笑了起来,对晓彤点点头。
\"去通知他,下个星期天到我们家来吃晚饭!\"
\"妈妈!\"晓彤发狂的喊了一声,扑过去,用手勾住梦竹的脖子,把头埋在梦竹的胸前,不住的揉搓着。梦竹拍着晓彤的背,哄孩子似的说:\"好了,好了!别闹了。\"
但是,她自己也是那幺激动,她觉得眼眶湿润了。\"晓彤,但愿她有一份最好的、最美的、最诗意的爱情!\"她喃喃的在心中自语着。
何霜霜缓缓的驾着车子,远远的跟踪着前面那辆摩托车。
在苍茫的暮色里,她仍可清晰的看到晓彤把面颊倚在魏如峰的背脊上。和那两只小小的,缠在魏如峰腰上的胳膊。她咬住嘴唇,瞇起眼睛,望定了前面的目标,手心中微微的出着汗。有个念头像毒蛇般在她脑中盘踞。她踩动油门,加快了速度,如果她就这样对那辆摩托车冲过去,会有怎样的结局?
辗碎那一对热恋中的男女,也辗碎她自己的可悲的恋情!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,那辆摩托车也越来越移近,几乎已经跳到她的车窗门口了,她猛然煞住车,把头仆在方向盘上,一头一身的冷汗。再抬起头来的时候,那辆摩托车已经驰得老远了,浑然不觉几秒钟前可能来临的世界末日,那个瘦小的女孩仍然紧贴在前面的男人的背上。
何霜霜拭去了额上的汗,重新发动了车子。感到脑中昏昏沉沉,四肢瘫软而无力。身子似乎也和她一样的瘫软无力,那样慢吞吞的向前面滑去。在一条巷子口,她看到魏如峰的摩托车停了,那个女孩子正跳下车来。何霜霜放慢了速度,凝视着前方。那女孩对魏如峰说了些什幺,然后摆摆手作了个再见的姿势,但是,魏如峰突然拉住了她的手,于是,她站定了。他们就这样拉着手彼此凝视。或者,他们只凝视了几秒钟,可是,在何霜霜的感觉上,他们已凝视了几百个世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