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呸!\"晓彤胀红了脸,死命的瞪了顾德美一眼,骂着说:\"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!\"
\"怎幺,\"顾德美天真的扬起头来:\"我三哥有美男子之称呢!你做了我嫂嫂,我们不是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吗?\"
\"那幺,你何不嫁给我弟弟呢?我弟弟才真漂亮呢!\"
\"胡说八道!\"顾德美喊。
晓彤笑了。笑了一会儿,她想起来说:\"何霜霜就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女儿,是不是?\"
\"嗯,脾气坏得很,是独生女。\"
\"你哥哥追上了没有?\"
顾德美耸耸肩,摇摇头。
\"我看呀,\"她慢吞吞的说:\"希望渺茫!人家那个表哥,和霜霜是青梅竹马,一块儿长大的,我的三个哥哥实在有点傻瓜兮兮的,不自量力!何况魏如峰又是台大外文系毕业的学生,我的哥哥们谁有这幺好的资历?你看吧,我话讲在前面,霜霜百分之八十是嫁给魏如峰!\"
\"魏如峰?\"晓彤怔怔的问。
\"你的记忆力真好!\"顾德美吱吱喳喳的叫着,像只多话的小麻雀。\"你忘了?就是那天在我家书房里教你跳华尔滋的那个人,高个子,外表挺帅的,跳起舞来很有绅士派头,霜霜总说他长得像约翰盖文!\"
约翰盖文?脱埃唐纳荷?晓彤呆呆的瞪着笔记本,又下意识的在本子上乱画起来,纵横交错的线条越积越多,像一大堆理不清的苎麻。
\"喂喂,\"顾德美的声音似乎从好远的地方传来:\"你今天怎幺了,这样失魂落魄的?我和你讲话你听到没有?\"
\"嗯?\"晓彤神智迷离的哼了一声,一把撕下了那页画得乱七八糟的纸,连同自己紊乱的情绪,揉成了一团,对着屋角的字纸篓拋去。然后收回眼光来,静静的望着顾德美说:\"上课钟响了,这节是地理课吧?\"
放学了,晓彤背着书包,在校门口和顾德美说了再见,然后向公共汽车站走去。她每天上学和放学都要转两次车,先搭车到火车站,再转车回家。刚刚走了几步,她就听到身后一阵摩托车的响声,接着,一辆司各脱嘎然的停在她身边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车上,那个困扰了她一整天的男人正含笑的扶着车把,望着她。
\"杨小姐,\"他歉意的笑笑说:\"昨天真对不起,临时发生了一件事,结果分不开身来。\"
晓彤在一阵吃惊的心跳后冷静了下来,她望了魏如峰一眼,就是这个男人?约翰盖文、脱埃唐纳荷,何霜霜理想丈夫的人选?他来做什幺?他的目的何在?\"昨天真对不起,临时发生了一件事,结果分不开身来。\"怎样的口气!仿佛是她要求他来似的,他来不来与她何关?可是,这对含笑的眼睛有他动人的力量,她也喜欢那薄薄的嘴。漂亮吗?未见得,只是有股──磁力。她的脸微微的发热了,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幺?从纷乱的思想中回复过来,她发现魏如峰正默默的望着她。她闪动着睫毛,不知该说什幺好,心里仍然乱糟糟的。
魏如峰不等她表示意见,就拍了拍身后的坐垫,说:\"上来吧,杨小姐!\"
\"噢!\"她有些迟疑。这算什幺?邀请吗?他想带她到哪儿去?她不安的看看四周,已经有许多同学在好奇的注视着他们了。
\"别怕,\"魏如峰不知是真的误会她的意思还是假的误会她的意思:\"我带得很稳,绝对不会摔了你。\"
似乎不容她有反对的余地,他已发动了车子,喧嚣的马达声引起了更多目光的投视。在这种情况下,她几乎是无法思索的,慌忙跳上车子,她只想赶快离开学校门口,脱离那些同学的注视。魏如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腰上,叫着说:\"抱牢一点!\"
接着,车子跳了跳,向前疾行而去。由于车子颠簸得很厉害,晓彤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魏如峰的腰,小小的身子紧贴在魏如峰的背上。心脏却和车子跳得同样厉害,这是怎幺回事呢?自己居然会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,共坐在一辆摩托车上!妈妈知道了会怎幺说呢?那个向来最规矩,最安静的晓彤!也会交起男朋友来了!男朋友,这就叫做\"交男朋友\"吗?当然啦,他总不会是一个\"女朋友\"呀!她情绪纷乱到极点,直觉的感到自己正在做错事,而且有份模糊的罪恶感,因为学校里向来不许学生交男朋友的!或者,她在校门口跳上他的摩托车这一幕已经被老师们看见了,那幺,明天训导处一定会传她去大骂特骂,同学们会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:杨晓彤,最规矩的杨晓彤,最听话的杨晓彤,最胆小的杨晓彤……在校外交男朋友。品行不端……她更加心慌意乱了。
车子猛然煞住了,她一惊,这才发现车子正停在距火车站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前面,咖啡馆阖着两扇玻璃门,里面垂着白纱的帘幔。玻璃门上画着一枝铃兰,旁边有很漂亮的几个艺朮字:\"铃兰咖啡厅\"。她错愕的张望着,魏如峰已下了车,把她也拉下车来,说:\"进去坐坐。\"
她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进去,扑面而来的冷气和低柔的光线使她愣了愣,犯罪感仍然紧紧的压迫着她。这是什幺地方?在她的道德观念里,一面正派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男人走进咖啡馆这种地方的,而她居然穿著学校制服,背着书包,和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男人来到了咖啡厅,这事情实在太荒谬!但,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,新奇感就掩盖了罪恶感。壁上有玲珑剔透的小灯,全厅三分之一的位置是一个水池,里面栽着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,绿荫荫的覆盖在水池上,池中养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,正活泼的在水草和石缝中来往穿梭。
他们找了一个靠着水池的位子坐下。晓彤不由自主的伸头去望着池中那些闪闪烁烁、五颜六色的小鱼,和壁上那些十分艺朮的图案,唱机里在播送着一张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,乐声在室内轻缓的流动。整个厅内,充满了一份宁静幽雅的艺朮气息。晓彤收回了四面浏览的眼光,和正凝视着她的魏如峰的眼光接了个正着,魏如峰立即对她微微一笑:\"还不错,是吗?\"他轻轻的问:\"我认为这是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。\"
晓彤微笑了,周围宁静的气氛使她心情放松,而面对那个男人柔和的眼光更引起她一层朦胧的喜悦。\"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,\"她微笑的思索着,那幺,他一定跑过全台北每一家咖啡馆了?悄悄的从睫毛下凝视他,她感到这男人像一个谜,是她所不了解的那一类人,而正由于是她所不了解的那类人,所以,他身上具有一种强大的,耐人寻味的吸引力。
咖啡送来了,魏如峰帮晓彤放下了牛奶和方糖,又帮她用小匙搅着。很长久的一段时间,他们默默凝视,又都不发一语。晓彤仍然在微笑,她觉得魏如峰对她已不再是个陌生人,而变成一个很亲近,又很密切的朋友了。
\"你今年几岁?\"好半天,魏如峰才开口。
\"十八。\"晓彤静静的回答。
\"你和我表妹同年。\"
表妹?何霜霜?晓彤脑子里迅速的浮起霜霜穿著艳丽的红衣服,大跳扭扭舞的样子来,又联想起在学校里顾德美的话。她望着魏如峰,他也追求着霜霜吗?这样一想,她又脸红了,\"也追求\"这三个字,好象已肯定魏如峰是\"在追求\"她了。\"你在想什幺?\"
魏如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想,同时,他的手忽然落在桌子上,盖在她的手上面。这\"大胆\"的动作使她一跳,接着就有股电流般力量从她手上贯穿了全身。她惊惶的抬起眼睛来,注视着魏如峰。他太大胆了,太随便了,这还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!她想说什幺,却又什幺都说不出来。魏如峰的手悄悄的挪开了,他对她温和的笑笑,亲切而恳挚的说:\"没有人会伤害你,你仿佛有点怕我。\"
她垂下眼睛,望着咖啡杯,又微微一笑。魏如峰的声调撼动着她,她感到心旌荡漾而情绪恍惚,这种奇异的感应,是她生平没有感到过的。她抬抬眼睛,看了魏如峰一眼,低低的说:\"我向来很胆小。\"
\"你父母一定十分宠你。\"
\"噢!\"她笑了,感到四肢松散而兴趣盎然。\"有一点。尤其是我妈妈,她总把我看成很小很小,这个也不放心,那个也不放心。她是个最好的妈妈,总想给我许多好东西,可是我们家环境不太好,她就想方法变出东西来给我,就像那次顾德美家的舞会……\"她忽然住了口,觉得自己正傻傻的把家里的底牌揭给别人看,而这些谈话的题材,仿佛也有点不对劲,就不想再说下去了。可是,魏如峰正专心的倾听着,问:\"怎幺不说了?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