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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9 页

 

  “就是这道门里,所有的鬼魂都在里面!所以这是两扇禁门。”巧兰打了个冷战。“我们走吧!好吗?”她近乎哀求的说。“或者那些鬼会跑出来!”“那门上有符,他们出不来了。”

  “如果他们出不来,你祖父为什么要搬家呢?”

  “这个……”元凯答不出来了,正好一阵风掠过去,那重门之内,似有似无的传来了一声幽幽然的叹息,元凯自己也觉得背脊发凉,胸腔里直往外冒冷气,握紧巧兰的小手,他不自觉的有些紧张,说:“已经看过了,就走吧,反正这门关得紧,我们也进不去!”巧兰巴不得有这一句话,掉转头,他们循原路向外走,穿过一重门,又一重门,走过一个园子,又一个园子,两个孩子在杂草中钻出钻进。不知怎的,巧兰总觉得在他们身后,有个无形的鬼影在悄无声息的跟踪着他们,她加快了步子,半跑半跌半冲的跑着,元凯只得紧追着她,那园子那样大,假山、流水、荷塘、小亭、拱桥、曲栏……她都无暇细看,一心一意只要跑出去。有一阵,她以为她这一生都跑不出这个园子了,但她终于来到了那围墙的缺口,两人相继跳出了围墙,巧兰刚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,就猛的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,巧兰吓得尖叫了一声,定睛细看,却原来是白家的家丁阿良,被派出来找他们的。阿良跺着脚在喊:

  “小少爷!你疯了,带韩姑娘到这儿来,里面有鬼的呢!也不怕恶鬼把你们给吃了!”

  “恶鬼!”元凯不服气的喊:“你看到过恶鬼了?”

  “阿弥陀佛,我可没看过,但是,跟你祖父的根生,说他听过鬼哭呢!”“说不定是哪一房的丫头哭,他就说是鬼哭,他老了,耳朵根本听不清楚!”“哈!”阿良忍俊不禁。“他现在老了,耳朵才不行的呀!跟你祖父的时候,他还是个书童呢!好了,好了,少爷,姑娘,你们快回去吧,让我找了一个下午了!如果给老爷知道你们跑到寒松园来啊,小少爷,你就……”

  “你敢告诉老爷!”元凯喊。

  “好,我不告诉老爷!你也答应不再到这儿来!”

  “不来就不来!”元凯看着巧兰,悄悄的笑着。“你回去也别说,这是我们的秘密。”

  “不说!”巧兰点点头。

  “勾小指头!”两个孩子郑重的勾了小指头。

  但是,后来,这两个孩子又来过一次。

  二

  再到寒松园的时候,他十五岁,她十三岁了。

  他们仍然从那个缺口进去。寒松园别来无恙,只是草更深,树更浓,蛛网更密,楼台倾圮得更厉害,门窗斑驳得更陈旧。青苔荆棘,藤蔓葛条,到处都是。他们没有深入,因为荆棘刺人,小径难辨。坐在缺口下的一块巨石上,他们只是默默的望着这荒芜的庭院。

  “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,你吓得要死。”

  “那时我太小。”巧兰说:“现在我不怕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她抿着嘴角儿一笑。“你在,我不怕。”她说。“如果是我一个人,我还是会怕的。”“别怕鬼,巧巧。”他说,凝视着她。“我不相信鬼会伤人,何况,我会保护你。”他会保护她?以前,他也说过这个话,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听起来,和以前的滋味就不同了。从两年前起,她已经学会作诗,而他呢?早已才名四播了。十三岁,尴尬的年龄,却已了解诗经里的“关关睢鸠”了。他呢?她不知道。悄悄的从睫毛下看他,剑眉朗目,英姿爽飒。他会保护她?现在?将来?一辈子?她蓦然间脸红了。

  “想什么?”他问,心无城府的。

  “想……哦,想……这个大园子。”她嗫嚅的说。“为什么会闹鬼?”“听说是……我曾祖的曾祖吧,有个姨太太,年纪轻,又漂亮,却和那时寄居在寒松园的一个秀才有了暖昧,我曾祖的曾祖发现了,就逼令那姨太太跳了井,那口井,就在落月轩的后园里,谁知那秀才却也多情,知道那姨太太跳井后,就在落月轩的小书斋里上了吊。从此,那落月轩就开始闹鬼,又是男鬼,又是女鬼的。到了我曾祖的父亲那一代,又因为我的曾曾祖母虐待一个姨太太,那姨太太也跳了那口井,从此鬼就闹得更凶了。我祖父的一个丫环,也不知为了什么,在那落月轩的小亭子里上了吊,他们说是鬼找替身,所以,我祖父就决心搬出来了。自从搬进城之后,就再也没出过事。而这寒松园的鬼,就远近出名了。”

  巧兰听得出神,她的思绪被那个最初跳井的姨太太所吸引了。大家庭的老故事,周而复始,她听惯了许多这一类的故事。那对殉情的男女,他们死有未甘吗?他们的魂魄至今仍飘荡在这园子里吗?她低低的叹了口气。“怎的?”他问。“没什么。你相信那些鬼吗?”

  “说实话,我不信。我敢住在那落月轩里,你信吗?看那鬼会不会把我怎样。”“哦,不要,千万不要!”她急急的说。“知道你胆子大就行了,何必去冒险!”“你怕什么?怕我死吗?”元凯说,侧过头去望着她,眼光落在她那稚嫩而又纤柔的面庞上。她又脸红了,随着她的脸红,他猛然觉得心中怦然一动,如果说他开始了解了人生的男女之情,恐怕就在这一刹那之间。也就在这一瞬间,他才蓦然发现,面前这张自幼看熟了的面庞,竟有那样一份崭新的美丽与光彩,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,无法从她的面颊上离开了。“不许胡说八道!”她低低的叱骂着。“也不避讳,我不爱听死字。”“可是……你怕我死吗?”他固执的问,逗弄着她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逗弄她。

  “好了,好了,怕,怕,怕!好了吧,别再说了,行不行?”她一连串的说,脸更红了。

  他笑了,有股莫名其妙的满足。

  “告诉你一件事,”他说:“我不死,我要永远保护你!”

  永远!这是两个奇异的字,表示的是一种无止境的永恒。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,能了解多少呢?但她是那样容易脸红呵!成长经常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中来临的,谁也避免不了。

  是的,谁也避免不了。十六岁,她已出落得如花似玉,揽镜自照,也懂得自己长得不俗。他呢?十六岁就中了乡试,成为秀才,只等大比之年,赴省会去参加省试。才子佳人,自古就有写不完的佳话。韩家与白家是世交,又是亲戚,孩子们自幼不避嫌疑,如今虽已长成,却仍然维持来往。元凯和巧兰不再勾小指头,不再吵架,不再忽儿绝交,忽儿和好。他们变得彬彬有礼,表面上,似乎客气而疏远了。但是,私下里,他常那样长长久久的盯着她,她也常那样娇娇怯怯的回视着他,无数柔情,千种心事,就在这彼此的凝视中表达了。表达得够多,表达得更深,表达得够明白。于是,一天,巧兰的母亲从巧兰的首饰盒里找到了一张小纸条,上面题的竟是:

  “手里金鹦鹉,胸前绣凤凰,偷眼暗形相,不如从嫁与,作鸳鸯。”

  不用盘问,那韩夫人也知道这是那白家才子的笔迹,私相授受,暗中传情,这成何体统!而且,他是那样骄傲和自负呵!叫来女儿,韩夫人义正辞严的把巧兰狠狠的训了一顿。那巧兰低俯着头,含着泪,红着脸,默然不语。训完了,韩夫人气冲冲的再加了一句:

  “从今以后,再也不带你去白家,也不许那白元凯到我们这儿来!”

  巧兰如电打雷劈,惊惶的抬起头来,哀恳的对母亲投来一个柔肠寸断的一瞥,不敢申辩,不敢说话,不敢抗拒,但那泪汪汪的眸子是那样让人心疼呵!韩夫人故意不去理会她,站起身来向门外走,一面走,一面说:

  “我现在要去找白家那小子论论理!”

  “妈!”巧兰这才惊惶而哀求的叫了一声。

  “别多说了!你还不在家里给我闭门思过!”

  母亲自顾自的走了,剩下巧兰,关在自己的绣房里,流了一个下午的眼泪。心里如千刀宰割,头脑中昏昏沉沉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真不知如何是好。丫头绣锦明知小姐心事,是劝也劝不好的,也只能在一边陪着小姐叹气。这样,好不容易的挨到了晚上,母亲从白家回来了。走进巧兰的房间,她的脸仍然板得冷冰冰的。

  “巧兰!”她严肃的叫。

  “哦,妈妈!”巧兰哀楚而担忧的应了一声,不敢抬起眼睛来。“我已经去把元凯那小子好好的骂了一顿。”

  “唉,妈妈!”巧兰轻叹了一声,头垂得更低了。

  “我也和你白伯伯白伯母谈过了。”

  “噢,妈妈!”巧兰再说了一句,泪水已溢进眼眶里了。是羞?是怯?是无奈?她细小的牙齿紧咬住了嘴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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