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下了披风,丢给石豹,她按了按腰间长剑,正要跃上台去,身后却及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:
“站住,榴花。”她身不由己的站住了,回过头来,却是父亲石光祖。石光祖不知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,面色凝肃,一反平日的和蔼慈祥。看着石榴花,他摇摇头说:“你最好别上去。”“爹!”石榴花焦灼而暴躁的说:“人家就差指名指姓了!您要让我一辈子给江湖上笑话吗?”
“那么,你去吧!”石光祖甩了一下头,下决心似的说:“但是,听我一句话,胜败乃兵家常事,胜不足骄,败不足馁。你败了,我不怪你。但是,你决不许把那套连环剑使出来。”
“爹!”石榴花愤愤的说:“你们好像都已经算准了我会打败似的!怎么见得他就那样厉害呢?你们瞧着吧!”
话还没说完,她已经对着那台子,直纵上去。观众们只看到一团红影,飘然下坠,接着两道剑光,倏然一闪,一个浑身火红的大姑娘已经手持双剑,停在万年青的面前,同时,嘴里还高声的嚷着:“本姑娘石榴花来也!”
毫不客套,毫不谦虚,那石榴花来势汹汹,杀气腾腾。观众们大部分都早已看过石榴花的表演,这时都禁不住哄叫起来。石榴花斗万年青,这下有好戏可看了,台下顿时一片骚扰,叫着,吼着,闹着。这儿,万年青注视着石榴花,高高挑着的眉毛,大大睁着的眼睛,鼓着腮,咬着牙,虽是怒容满面,却仍然艳丽逼人,像一团火,一团霞,一团燃烧着的太阳。他心底暗暗喝了一声彩,不禁低低的自语了一句:
“希望她不是……”那石榴花持剑而立,也在打量着这万年青,那份挺拔,那份英爽,那份咄咄逼人的豪气,绿衣,绿裤,他站在那儿如玉树临风。她抽了一口气,正想说什么,那万年青已抢先一步,拱手一揖说:“姑娘,小生候教多时了!”
“那么,看剑!”石榴花干干脆脆的说,比武没有什么客套和应酬,刀剑底下才见得了真功夫。她话才说完,一剑已对着万年青当胸刺到,万年青措手不及,差点被刺个正着,慌忙一跃纵开,反手从背上抽出双剑来,还没拉开架式,石榴花的第二剑又已迎面劈下,万年青喝了一声:
“好剑法!”持剑一挡,双剑相碰,铿然一声,冒出了火花,石榴花已觉得自己手臂一震,有些发麻,知道对方并未使出真力,若比力气,自己绝非对手,势必不能用硬碰硬的打发,必须以灵巧取胜。于是,她反身一纵,绕到万年青身后,叫着:
“看剑!”剑已斜刺过去,谁知那万年青比她更快,已倏然转身,一剑挡开了她的剑,另一剑就对她胸前刺去,嘴里大声嚷着:
“剑来了!”石榴花身子一矮,躲过了这一剑,同时手中的剑从低处横的一扫,直劈万年青的双腿,万年青腾身跃起,躲过这剑,上盘的剑又已刺来,万年青又叫了一声:
“好剑法!”就用双剑交叉一架,架住了石榴花的剑,只一推,石榴花已觉得有些站立不住,慌忙抽剑回来,退了两步。陡然间,感到一股寒气,直逼项间,她及时身向后仰,纵向一边,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剑。再纵身回来,她已打得心头火起,一剑直刺而去,凌厉无比,万年青又叫:“好剑法!”却又轻易的躲过了。于是,二人在台上,一来一往,四支剑上下翻飞,打得精彩万状。观众们如疯如狂,喝彩之声,此起彼落。台上越打越激烈,一男一女,一红一绿,四只手,四把剑,最后只看到一团红影和一团绿影,在台上闪来闪去,而剑气森森,剑光灼灼,像一条条的光带,环绕着那红影和绿影绕来绕去,这一战真打得人人叫好,个个叫绝,一时却分不出胜负来。台下虽看不出胜负,台上却已见高低。万年青仍然纵跳自如,石榴花却有些儿脚步凌乱。到底是女孩儿家,体力上就已吃了大亏,何况对方的剑法,确实无懈可击,半个时辰下来,万年青不觉得累,石榴花已香汗淋漓,娇喘吁吁。她越打火气就越大,越打也就越暴躁,正好万年青的剑又刺到胸前,她再也顾不得父亲的嘱咐了,大叫一声,她躲开了这一剑。手法一变,她把双剑舞得像旋风一般,直对万年青冲去。在台下观看的石光祖变了色,跺了跺脚,他长叹一声说:
“完了,警告过她不能用连环剑,这该死的丫头!”
可是,这套剑法一施展开来,万年青似乎就乱了手脚,一连几个跄踉,他显然有些迎架不住。观众更加如疯如狂了。再战片刻,万年青就更形仓皇,一个手脚稍慢,石榴花的剑已挑向他的手臂,只听到“嗤啦”一声,万年青的一段衣袖,已被石榴花刺破拉裂,万年青立刻纵出圈外,收了剑,他长揖到地,对石榴花说:“姑娘剑法确实不凡,万年青甘拜下风,二十两银子,立即付现!”
一个徒弟已立刻捧出了个盘子,上面放着两个十两重的银锭子,双手捧到石榴花的面前来。台下的看客们如疯如狂的鼓着掌,叫着好。石榴花挣足了面子,不禁洋洋得意了。毫不客气的收了银子,她用眼角瞟了万年青一眼,他站在台边上,微蹙着眉,瞪视着自己,一股嗒然若丧的表情。总算杀了你的锐气了!石榴花想着,忍不住抿着嘴微微一笑,随着这一笑,万年青的头就垂了下去,脸色更加萧索了。何必欺人过甚呢,石榴花倒有些不忍起来,当众败阵,原是任何一个英雄人物都受不了的呀!转身走下台来,石榴花微俯着头,那胜利的喜悦,已被万年青那种怆然之色赶走了不少。
才下了台,她就被一个人拦住了。
“石姑娘好剑法,容在下施个礼。”
那人冲着石榴花深深一揖,石榴花愣了一下,抬起头来,才看出是那个外号叫黑煞星的熊大爷。她有些不耐烦,站住了,她说:“怎的?”“姑娘这套剑法,岂止二十两银子,能看到这种剑法,就是百两银子也不虚呀!所以,在下特地叫人奉上五十两银子,算个见面礼吧!”黑煞星笑嘻嘻的说着,一面对身后的人使眼色,立即有个彪形大汉,拿着一个盛银子的袋子出来,递给石榴花。“笑话!”石榴花变了色。“我是上台去打擂台的,不是表演给你看的,拿什么赏银,你要给赏银,就给那搭台子的万家班吧!”“姑娘请赏个脸收下吧!”那黑煞星仍然笑嘻嘻的,眼光直射在石榴花的脸庞上。“无功不受禄!请爷让路吧!”石榴花冷冷的说,从黑煞星身边绕过去,自管自的走了。那黑煞星也不拦阻,只在她身后,若有所思的微笑着,目送她钻进人群里。
石榴花找着了哥哥们,石光祖却不见身影。石龙把斗篷递给了她,脸色沉重的说:
“爹叫你马上回去,他等着你有话说!”
石榴花犹疑的看了看哥哥们,石豹说:
“为了你那套连环剑,爹在大发脾气呢!”
“如果不用连环剑,难道……难道要我输吗?”石榴花噘着嘴说。“回去再说吧,好歹有我们哥哥们帮你挡着点儿,事情已经过去了,或者爹的气已消了也说不定。”石虎说。
石榴花咬着嘴唇,默然不语,把二十两银子交给哥哥们拿着,她低垂着头,跟着哥哥们走向住处去。到了住处,他们一块儿走进了房门,立刻看到石光祖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。一看见石榴花,他的眼里就几乎冒出火来,大吼了一声,他叫着说:“榴花,你给我跪下!”
生平没有看到父亲发这样大的火,也生平没受过父亲一声大气儿,石榴花不禁吓软了。身不由己的,她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,委委屈屈,战战兢兢的叫了声:
“爹!”“叫你不许用连环剑,为什么要用连环剑?”石光祖怒喝着说。“爹,我总不能输呀!”石榴花说,觉得委屈,一阵热浪就冲进了眼睛里。“输?你这个不害臊的丫头,我白教了你这么多年武艺,你还以为你赢了吗?你还收人家银子吗?”石光祖的火气更大了。“你早就输了!”“输了?”石榴花呆住了。“怎么呢?”
石光祖还来不及回答,阿全进来禀道:
“老爷,外面有个人,自称是万家班的班主万之清万二爷求见。”石光祖面色苍白,垂头片刻,他沮丧的站起身来。
“榴花,你先起来吧!阿全,你请万二爷进来吧!”
阿全去了。万之清立即走了进来,石榴花兄妹都认得他,他就是那曾和万年青一起观看的黑须老者。大踏步的跨了进来,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,盘里,盛着一个有红丝绦子系着的金锁片儿。石榴花一眼认出这是自己脖子上系着的东西,不禁大吃一惊,再伸手一摸脖子,那上面已什么东西都没有,回忆自己曾觉项间一凉,原来锁片早就到了别人手中,有这等功夫,他若真是手下不留情,自己的脑袋早搬了家了。怪不得父亲说她早就输了!石榴花瞪着那锁片儿,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连退了三步,让人家班主这样子把锁片还回来,这个人如何丢得起?这比干干脆脆的被打败还更难堪,何况当时自己还那样沾沾自喜盛气凌人!原来人家自始至终就在逗她玩,她简直成了父亲手下那只猴儿了!却还不知羞的把连环剑都亮了出来!她越想越羞,越想越愧,越想越气,越想越难堪,越想越不是滋味……偏偏这时,那万之清正对石光祖说:“在下此来,有两件事,一件事是奉还令媛的锁片,免得姑娘家穿戴之物,流落在外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