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伯伯诅咒着向门口走去,大家都跟着走了出去,凌风握住我的手不放,韦白把手放在我的肩上,低声的对我和凌风说:“一天云雾都散清了,嗯?今天的太阳真好,不是吗?把握你们的今天吧!”大家都出去了,章伯母最后离去,用含有深意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,带上了房门。
室内有一阵岑寂,我低着头,心中千言万语,不知从何说起,而且,还有几分愧怍和歉疚。为什么我认定是凌风干的呢?多么不合理的固执!竟连解释的余地都不给他?不听信他任何一句话!我是多么幼稚又多么武断呀!幸好我是回来了,如果我没有回来,这误会要那一年才能解除?
“咏薇!”他低唤。“嗯?”“还生我的气吗?”我望着他,他的脸色依然苍白,眼神也很疲倦,我用手轻轻的抚摸他扎着绷带的左肩,支吾着说:
“痛不痛?”“这儿痛,”他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前,按在他的心脏上。“被你急的。咏薇,”他怜惜的抚摸我的面颊:“你昨天受了多少苦呀?”“没有你多。”我轻轻的说,坐在他的床沿上,弯下了身子,主动的送上了我的唇。他立即揽紧了我,这一吻,我吻进了我全部的歉疚,忏悔,怜惜,和深情。
抬起头来,他的眼角有泪,我用手指拭去了它,问:
“怎么了?”“这两天以来,像两百个世纪一样长,我觉得你像失而复得一样。”“我也这样感觉。”我低低的说,紧握着他的手,从没有一刻,我觉得如此平静和满足。
太阳透过了竹林,映满一窗明亮的绿。
第二十二章
那一整天的时间,我差不多都逗留在凌风的床边,凌风自从受伤之后,一直都没有好好的平静和休息过,因此,看来十分憔悴和苍白。我静静的依偎着他,四目相对,都有恍如隔世般的感觉。想想看,两天以来,多少事情发生过了,多少纠葛和痛苦来临过了,从死亡的手里逃出来,从离别的边缘擦过去,生离死别的威胁,爱恨交集的矛盾,肉体和心灵双方面的折磨,而今,这一切都已成过去,我们依然相处一起,手握着手,心对着心。这以后,应该再也没有烦恼,没有波折,没有误会和争执了。
“我以后会用我整个心灵来信任你。”我说,把他的手贴在我的面颊上。“甚至不再去相信我自己的眼睛,它有的时候会欺骗我。”“谁欺骗你?”“我的眼睛呀!”我说,想起柴房门口的一幕,和那些揉碎的喇叭花瓣。“其实,咏薇,”他不安的欠动着身子,咽了一口口水。“你的眼睛没有完全欺骗你,我挨这一刀也并非完全无辜,我必须告诉你,对于绿绿,我也发生过兴趣。她像一匹美丽的野马,常常会不经意的就吸引人要去降服她,我就是这种心情,所以……那天在柴房里,我确实——纠缠过她,还有好几次在树林里,我也游戏似的追逐过她。不过,我的心理纯粹是好玩,只是想逗逗她,就像有时我们会去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似的。并没有恶意,也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来。你——信任我吗?咏薇?原谅我吗?”
他的眼睛忠诚而坦白,带着那样浓重的祈谅的神色望着我。我立即原谅了他,也信任了他。凌风,他绝非一个圣人,也非完全的君子,但他是有分寸的,他还有一分强烈的责任感,这帮助他走入正途。不过,我相信,穷此一生,他永远抵制不了美色的诱惑,以后,我的嫉妒心恐怕还要接受很多的考验。“为什么不说话?咏薇?”他担心的望着我:“又生气了吗?不原谅我吗?”“我在想——”我微笑的说:“人有爱美的天性,我无法去责备人的天性,是吗?”
“别纵容我,”他也微笑了:“我是不能被纵容的。”
“危险分子!”我说,把手指压在他的眼皮上。“你自己也明白你的弱点。现在,你应该睡一睡,不要再说话了,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多坏。”“我不想睡,”他挣开我的手:“怕睡着的时候你会溜走,我宁愿醒着看着你。”“现在,十匹马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拉开,”我轻轻的说,俯头轻吻着他的额角和眼睛。“睡吧!凌风!我就在这儿,看着你睡。”
他阖上了眼睛,仍然紧握着我的手。他是十分疲倦了,两天来,他的面颊已经消瘦很多,颧骨也高了起来。看到他那样一个精力旺盛的人,变得如此憔悴衰弱,使我心中酸楚。疲倦征服了他,只一会儿,他的呼吸均匀的起伏,睫毛平静的垂着,他睡着了。我试着把手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,他立即又张大了眼睛:“你干嘛?别走!”“我没有走。”我说。他阖上眼睛,又睡了,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睡着了。
午后,凌风仍然在沉沉熟睡,凌云走了进来,把我叫出去。一天之间,我不知道凌霄和绿绿的问题谈出结果了没有,也不知道章伯伯是否同意了这件婚事。凌云显然带了消息来,站在走廊里,她握着我的手,脸上有着真正的喜悦之情,说:
“咏薇,我们家要热闹了。”
“怎么?”我问。“爸爸已经同意了婚事,韦校长和妈妈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说服了他,现在,大哥娶了绿绿,将来你和二哥再一结婚,我再也不会寂寞了。”“算了吧,别提我!”我说,涨红了脸。“章伯伯居然同意了绿绿!我以为他怎么也不会同意的!”
“主要是为了绿绿肚子里那个孩子,”凌云说:“爸爸的家族观念很强,他不愿意章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面。”
“他终于相信了那个孩子是凌霄的?”
“你不了解大哥,”凌云微笑的说:“他是从不说谎的!他既然说孩子是他的,那么,孩子就一定是他的。”
从不说谎?他不是也否认过那个孩子吗?忽然间,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新的念头,一种奇怪的感觉抓住了我,有什么事情不对了?我无法具体的分析出来,但我直觉的感到这里面还有问题,那孩子真是凌霄的吗?为什么一开始他不承认?这是问题的症结。蹙起眉头,我竭力搜索着我的记忆,他在凌风的屋子里说,他对绿绿并不是认真的,只是玩玩而已,可是——可是——可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,诚恳的,并非玩玩而已!这里面还有问题,绝非外表这样单纯!他从不说谎,但是他说了谎,为什么?为了掩饰一件事,什么事呢?我摇摇头,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,理都理不出头绪来。或者,我是太多心了,凌风该说我又在编小说了。
“婚礼预备在什么时候举行呢?”我问。
“当然是越快越好,韦白已经到林家去谈了,想想看,本来是冤家,现在要做亲家了,人生的事情多奇怪,是不是?山地人对韦白都很尊敬,韦白去谈是最好的。林家一定会喜出望外,我们没有告他们,反而答应娶绿绿了。噢!”凌云叹了口气:“绿绿真是个美人,我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子。”
我也有同感。望着院子里的几竿修竹,和满院阳光,我朦朦胧胧的想着这个事件,本来的一团乌烟瘴气,现在将以婚礼做一个总结束,还有比这样更圆满的结束吗?我甩了甩头,甩掉了那困扰着我的疑惑。刚好凌霄从对面走来,我微笑的望着他说:“恭喜你,凌霄,我刚刚听说事情解决了。”
他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下,眼底有些不自在。迟疑了一会儿,他说:“有件事,咏薇,我没有找到绿绿。”
“你还不知道她受伤没有吗?”我问。
他摇摇头。“不知道。我希望——她父亲不至于伤害她。”
“反正,韦白会带消息回来。”我说。
黄昏的时候,韦白回来了,他的脸色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样喜悦,反而意外的沉重,站在客厅里,我们大家包围在他身边,章伯母担心的问:
“怎么,不顺利吗?”“不是,”韦白摇了摇头,“林家无条件的答应了婚事,而且非常高兴,老林说他要亲自来请罪,说希望章家原谅他的莽撞,绿绿的母亲高兴得直哭……”
“那不是很好吗?”章伯母说:“还有什么问题呢?”
“问题是——”韦白顿了顿,慢吞吞的说:“绿绿失踪了!”
凌霄惊跳了起来,一时间,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,人家面面相觑,都说不出话来。最后,还是章伯母先开口,望着韦白,她说:“怎么知道她是失踪了?”
“前天晚上,凌风被刺之后,绿绿就逃开了她的父亲,窜进了一座黑暗的树林里,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然后,一直到现在,她还没有露过面。她家里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,都找不到她。他们怀疑她下了山,到埔里或者台中去了,反正,她失踪了。”韦白紧蹙着眉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