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吧!”她鼓励的说:“你会发现那很有趣!”
“为什么你找到我来陪你?”他问。
她把马鞭抖开,在门槛上抽了一下,有些生气的说:
“你不高兴陪我就算了!”
她走到房门口,又回过头来望著他,眼光里有点儿恳求的味道,低低的说:“孟玮,你很讨厌我吗?”
孟玮蹙著眉,没有说话,她压抑的说:
“我总不知道怎样做是对,怎样做是错,我很少和人谈话,除了在应酬的场合里听到别人恭维夸赞之外,我几乎不说什么。我不会说话,今天会说了这么多,真奇怪。大家捧著我,好像我不是一个平常的人,从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朋友,我连交朋友都不会……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,从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样做……”孟玮走到门边,披上他的大衣,拉住她的胳膊说:
“走吧!我们驾车去!”他的手很自然的揽住了她的腰,把她揽到楼梯上,全公寓的人都把门开一条缝出来探头探脑,他咬咬嘴唇说:“你的车子是不是停在楼下大门口?”
“是的。”“好吧!”他望著她说:“明天,恐伯连小报上都会登出新闻来了!”“我才不管呢!”她摔摔头,一条马鞭又习惯性的抽向楼梯的扶手,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。
这天,几乎全上海市的人都看到神鞭公主的马车在街上驰过,而她旁边,却并立著一个衣著破烂的青年。他们放马狂奔,却笑得像两个孩子,神鞭公主这样高声的大笑,可能还是人们听到的第一次。“孟玮!开门!”“小孟!快开门!”“再不开,我打进来了!”
孟玮揉揉眼睛,从床上坐起来,睡眼惺忪的摔摔头。披上了衣服,门外的声音又响了:
“孟玮!我要破门而入了!”
孟玮匆促的把衣服穿好,走到门边去开了门,胡茵茵捧了一大堆东西走进来。他关上门,责备的说:
“这么早,你就来干什么?大呼小叫的,把全公寓的人都吵醒了!你怕别人不知道你神鞭公主驾到了是不是?”
“怎么,你每次见到我就要发脾气,”胡茵茵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到床上说:“不欢迎我是不是?”
“你一来就惊天动地的,弄得整座楼的人都对我侧目而视。——你那些是什么东西?”
“你来看!”胡茵茵兴高采烈的说:“为了挑选这些东西,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才回家。你看看喜不喜欢?”
她打开第一个纸包,是两件男人的毛衣,和一件毛背心。第二个纸包里包括全部内衣裤和袜子,另外的全是衬衫裤子,还有两件长衫。她把长衫举起来,得意非常的说:
“我就知道你不爱穿西装,这两件长衫是我偷偷量了你的旧长衫的尺码去做的,你试试看合不合身……咦,你怎么,你在生谁的气?”孟玮走过去,把那些衣服全抓起来,塞到胡茵茵怀里,冷冷的说:“你走吧,把这些东西拿去送给你的男朋友去!”
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胡茵茵纳闷的问。
“你要让钱袋的事重演是不是?”孟玮气呼呼的说。“这——”胡茵茵有些失措的说:“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嘛,你看,你一件春天穿的衣服都没有,要不就太厚,要不就太薄。你是我的朋友,接受我一点礼物又有什么,你为什么那样死心眼呢?”“我孟玮可以穷,可以没衣服穿,但绝不接受施舍!”
“这又不是施舍,你为什么讲得那样难听?难道朋友之间不能馈赠的吗?”“馈赠是彼此,你送我这东西,你让我用什么回报?”
“送礼一定要回报吗?孟玮,你的思想真狭窄,你太重视物质了。这些衣服用不了什么钱,但是有我的一片心,你只看到衣服,看不到我的心。”
“茵茵,”孟玮凝视著她的脸,坚决的说:“我接受你的好意,但是,衣服请你拿回去!”
“你怎么这样固执!”胡茵茵跺了一下脚,涨红了脸说:“我为你跑遍百货公司,挑选了整整三小时,你要我拿回去?我拿回去干什么?又没有人能穿!”
“随你拿回去干什么,给听差的,给司机都可以,反正,我绝对不能收!”“孟玮!”胡茵茵生气的叫:“你辜负我的好意!人家买都买来了,就算你受了委屈,你也得接受!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送东西给你,行不行?”“不行!你拿回去!”孟玮坚定的说:“我不能让人家说我交到了阔气的女朋友,就仰仗女朋友而生活。假若你嫌我穿得太破烂,不配和你这位高贵的小姐走在一起,以后我们不交往就是!”“孟玮!”胡茵茵气得脸色发白,嘴唇颤抖著,好半天才叫著说:“你误会我!你故意冤枉我!我从没有嫌你穷!好吧!你不要就算了!不想跟我交朋友直接说好了,犯不著冤我!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我,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!”说著,她在桌上拿了一把剪刀,赌气的把那些衣服抓起来,一件件的剪成碎片。剪著剪著,眼泪溢出了她的眼睛,颤抖的手拿不稳剪刀,竟一刀剪在手指上面,血涌了出来,立即把那件白毛衣染红了一大块,孟玮叫了一声,跳过来握住了那个伤口,胡茵茵愤怒的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去,顺手抓住丢在床上的马鞭,故态复萌的对孟玮狠狠的抽过去。孟玮一动也不动,让她发泄乱打,直到她抽累了,丢下了马鞭,他才静静的说:
“打够了没有?气消了没有?”
胡茵茵抬起一对泪眼来望著他,在任性的发泄之后反显得茫然无助。他走近她,轻轻的拉住她,捧住她的脸,低声的说:“茵茵,我爱你,但是讨厌你的钱。”说完,他俯首吻她。然后又说:“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富有,希望你不是胡全的女儿,不是身系百万金元的女郎,我不要人家说我为了钱而接近你。”“孟玮,”胡茵茵狂热的说:“我可以跟你过苦日子,如果我们结婚……”“你父亲反对我,我知道。”
“我父亲只认得钱,”胡茵茵皱著眉说:“但是,他赞不赞成是他的问题,我跟定了你。”
“跟定我?跟我住到这小阁楼里来?必须亲自下厨,亲自洗衣,亲自做一切的苦事。我的公主,你行吗?”
“我行!”她坚定的说。又加了一句,“不过,如果我们结婚,爸爸一定多少要给我一些陪嫁的。”
“如果我们结婚,”孟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:“我不能接受你父亲一毛钱。记住,茵茵,我只要你的人,不要你的钱。如果你爱我,请别伤我的自尊。还有,我永不放弃绘画,永不会去经营你父亲的事业。你明白?”
“我知道,孟玮,你曾经说我骄傲,你比我更骄傲。不过,你会成为一个大艺术家,我要做个好妻子,帮助你,扶持你。”
这天晚上,孟玮正在屋里为一个出版公司画封面,这是他用来谋生的一种方法。突然,有人敲门,他开了门,外面,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两个衣冠楚楚,满面公事的绅士,其中一个提著一个大皮包,很世故的问:
“请问,是孟先生吧?”
“是的。”孟玮迷惑的说:“你是——”
后者立即递给他一张精美的名片,上面印著金××律师,他诧异的把这两个客人迎了进来,金律师很会节省时间,立刻把话引入了正题,开门见山的说:
“孟先生,我是代表胡先生来和你谈判的。”
“胡先生?那一位胡先生?”孟玮不解的问。
“孟先生,您别装糊涂了,就是胡全胡先生。”
“哦,他有什么事?”“他想问您,您要多少钱肯对胡小姐放手?”
孟玮注视著这两个客人,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,一面站起身来,把门打开,做一个送客的姿势说:“金大律师,请转告胡先生,他全部的财产都不在我的眼睛里。”“孟先生,”金律师沉著气说:“我们是有诚意的,希望多多考虑。胡先生不是吝啬的人,不过,假如您不放手的话,对您也不会有好处。”“怎样?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我吗?”
“不是这样说,您是明白人,胡先生的个性您一定听说过,如果他不认父女之情,您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。孟先生,您不要以为抓住了胡小姐,就可以钓到大鱼,胡先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,放聪明点,别人财两空……”
“你说够了没有?”孟玮冷冷的问。
两个律师看出毫无商量的余地,却仍想做徒劳的尝试,一个说:“孟先生,我们愿意出五十两黄金……”
孟玮把门开得很大,厉声说:
“滚!”“孟先生,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……”
“滚!”孟玮大叫。两个律师狼狈而逃。孟玮望著他们气冲冲的走下楼梯,自己倚门而立,越想越有气,越想越不舒服。抓了一件外衣,他带上门,冲下楼梯,一口气走到公共汽车站,搭车到杜美路,直奔胡家的大厦。仰望著那座庞大的建筑物,他不禁浮起了一阵苦笑,这房子和他所住的小阁楼,简直是两个世界!像他这样的穷小子妄想和巨宅中的公主联婚,难怪别人和钱想在一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