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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页

 

  蓦然间,电话铃声狂鸣,灵珊像弹簧般从床上跳了起来,惊醒了,满头都是冷汗。同时,刘太太在客厅里接电话的声音,隐约的传进屋里:“你是谁?邵卓生?灵珊在睡觉……”

  灵珊抓起了床头的分机,立刻对着听筒喊:

  “邵卓生,怎么样了?她醒了吗?”

  “是的,灵珊,”邵卓生的声音是哽塞的,模糊不清的:“你最好快点来,她大概不行了……”

  灵珊摔下电话,跳下床来,直冲到客厅,再往大门外冲去,刘太太追在后面叫:“灵珊!你去哪一家医院?你也留个地址下来呀……”

  灵珊早就冲出大门,冲下楼梯,冲得无影无踪了。

  到了医院,灵珊刚跑到病房门口,就一眼看到邵卓生,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,用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。而护士医生们,川流不息的从病房门口跑出跑入,手里都捧着瓶瓶罐罐和被单枕套。灵珊的心猛往下沉;我来晚了!她想。她已经死了!阿裴已经死了!她走过去,邵卓生抬起头来了,他一脸的憔悴,满下巴的胡子渣,满眼睛的红丝。

  “灵珊!”他喊,喉咙沙哑。

  “她——死了吗?”她颤栗着问。“不,还没有,医生们刚刚抢救了她。”邵卓生说,望着她。“不久前,她醒过来了,发现自己在医院,发现有血浆瓶子和氧气筒,她就发疯了,大叫她不要活,不要人救她,就扯掉了氧气管,打破了血浆瓶子,好多医生和护士进去,才让她安静下来。他们又给她换了新的血浆,又给她打了针。医生说,一个人真正的不要活,就再也没有药物能够治她。她现在的脉搏很弱很弱,我想,医生能做的,只是拖延时间而已。”灵珊静静的听完了他的叙述,就推开病房的门,走了进去,阿裴躺在床上,两只手都被纱布绑在木板架子上,她的腿也被绑在床垫上,以防止她再打破瓶子和针管。她像个被绑着的囚犯,那样子好可怜好可怜。她的眼睛大睁着,她是清醒的。一个护士正弯着腰扫掉地上的碎玻璃片。好几个护士在处理血浆瓶子洒下的斑斑血渍。灵珊站在病床前面,低头注视着她。“阿裴。”她低声叫。阿裴的睫毛闪了闪,被动的望着她。

  “何苦?阿裴?”她说,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伸手摸了摸她那被固定了的手。“在一种情况下我会自杀,我要让爱我的人难过,要让他后悔,如果做不到这点,我不会自杀。”

  阿裴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瞪着她。

  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,”她开了口,声音清晰而稳定。“我早知道他不会在乎,我死了,他只会恨我!恨我没出息,恨我不洒脱,恨我给他的生命里留下了阴影。”

  “你既然知道,又为什么这样做?”灵珊睁大眼睛。“我并不是报复,也不是负气。”她幽幽的叹了口气:“我只是活得好累好累,我真正的,真正的不想活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“为什么?”她重复灵珊的话,眼睛像两泓深潭。“人为什么活着?你知道人为什么活着吗?为了——爱人和被爱,为了被重视,被需要。男人被女人需要,丈夫被妻子需要,父母被子女需要,政治家被群众需要……人,就因为别人的需要和爱护而活着。我——为什么活着呢?我已经一无所有!没有人需要我,也没有人非我而不可!”

  “你知道有一个人直在照顾你吗?”

  “你说的是扫帚星?”她低叹一声。“他会有他的幸福,我只是他的浮木。没有我,他照样会活得很好,他不是那种感情很强烈的人!”“你需要一个感情很强烈的人?”

  “不。我已经没有需要,没有爱,没有牵挂,没有欲望,什么都没有了。我活着完全没有意义,完全没有!”

  灵珊望着她,她的眼睛直直的,向前射过去,透过了墙壁,落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。她的脸上毫无表情,毫无生气,毫无喜怒哀乐,毫无目标……灵珊蓦的打了个寒战。真的,这是一张死神的脸,这是一张再也没有生命欲望的脸!一时间,恐惧和焦灼紧紧的抓住了她,她真想捉住阿裴,给她一阵乱摇乱晃,摇醒她的意识,摇醒她对生命的欲望,摇醒她的感情……可是,灵珊无法摇她,而她,阖上了眼睛,她似乎关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窗子,不想再看这个世界,也不想再接触这个世界了。“阿裴!”灵珊喊。她不理。“阿裴!”灵珊再喊。她仍然不理。“阿裴!阿裴!阿裴!”灵珊一叠连声的叫。

  她寂然不为所动。邵卓生冲了进来,以为她死了。一位护士小姐过来按了按她的脉,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,对灵珊说:“她是醒的,但是她不理你!看样子,她是真的不想活了!”

  灵珊抬头望着邵卓生,沉思了片刻,她对邵卓生很快的说:“你在这儿陪她,我回去一下,马上就来!”她如飞般的跑走了。半小时以后,灵珊又回到了病房里。病房中静悄悄的,邵卓生靠在沙发中睡着了,一个护士坐在窗边,遥遥的监视着阿裴。阿裴依旧静静的平躺着,依然闭着眼睛,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,依旧像个死神的猎获物,依旧毫无生气毫无活力。

  灵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打开一本册子,她像个神父在为垂死的病人念祈祷文,她平平静静的念了起来:

  “初认识欣桐,总惑于她那两道眼波,没从看过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。她每次对我一笑,我就魂不守舍。古人有所谓眼波欲流,她的眼睛可当之而无愧,至于‘一笑倾人城,再笑倾人国’更非夸张之语了。……”

  她坐在那儿,清脆的、虔诚的念着那本“爱桐杂记”,一则又一则。当她念到:

  “今夕何夕?我真愿重做傻瓜,只要欣桐归来!今生今世,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,让我像对欣桐那样动心了,永不可能!因为上帝只造了一个欣桐,唯一仅有的一个欣桐!”

  阿裴忍无可忍了,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了,她哑声的、含泪的叫:“灵珊,你在念些什么?”

  灵珊把册子阖起来,把封面那“爱桐杂记”四个字竖在她面前。阿裴的眼睛发亮,脸上发光,她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动。灵珊俯下头去,把嘴唇凑在她的耳边,低声的,清晰的说:“阿裴,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爱你吗?真的没有一点点东西值得你留恋吗?甚至你的女儿——楚楚?”

  阿裴张开了嘴,陡然间,她“哇”的一声,放声痛哭了起来。邵卓生和护士都惊动了,他们奔往床边,只看到阿裴哭泣不已,而灵珊也泪痕满面。邵卓生愕然的说:

  “怎么了!怎么了!”灵珊把手里的册子放在阿裴的胸前,说:

  “剩下的部分,你自己去看吧!”

  抬起头来,她望着邵卓生:

  “你是少根筋,这故事对你来说,太复杂了。但是,我想,她会活下去了。”

  第十九章

  当韦鹏飞心神不定的上了一天班,在黄昏中飞车回家,走进自己的客厅里时,他很惊奇的发现,灵珊正斜靠在沙发中,手里居然握着一个酒杯。房里没有开灯,楚楚和阿香都不在,她静静的坐在那儿,静静的拥着满窗暮色,静静的陷在某种沉思和冥想里。“楚楚呢?”他问。“楚楚和阿香,都在我家。”

  “而你一个人在这儿?”他惊讶的,走过去,他端起她手里的酒杯看了看,还好,只是一杯淡淡的红葡萄酒。他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,把矮凳拉近她,他面对着她的面,眼睛对着她的眼睛,然后,他把她的双手都阖在自己手中,温和的,恳挚的,怜惜的说:“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?我打了好多电话到你家,你母亲说,你整天忙得很,一会儿回家,一儿跑医院,一会儿又出去了。你……怎么了?你的脸色坏极了!你……那个朋友,她……死了,是不是?”

  灵珊迎视着他的目光,她的眼睛黑幽,深邃,迷蒙,而神情古怪。“不,”她低低的说:“她没有死。我刚才还打过电话,她没有死,她只是看一段书,哭一阵,再看一段书,再哭一阵。”

  “看书?”他不解的,微蹙着眉。

  “也不是书,”她喃喃的:“是一本册子。”

 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,就安抚的、劝解的微笑了起来。

  “好了,灵珊。你不要再为别人担心了,好吗?她在医院里,有医生护士会去治疗她,有她的父母和家人会去照顾她,你振作起来,别这样忧愁,行不行?”

  “她没有父母,也没有家人。”

  “哦!”韦鹏飞仔细的打量灵珊。“我懂了,你是个悲天悯人的仙女,你想用你的爱去治疗她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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