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文微怔了一下,情绪忽然就萧索了下去。他望着小方,正想问他,到底致秀“命令”他做了件什么事。致秀却忽然打窗前回过身子来,对小方没头没脑的说:
“喂,小方,吃完饭你别去水源路了,咱们到夜总会跳舞去,好不好?”“不行!”小方不经思索的说:“看病的事不能开玩笑,那个病人又是天下最麻烦的!”
小方啊,你中计了!致文想,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。果然,致秀一下子就跳到小方身边,拊掌大乐:
“你看你看!还说从没有对我说‘不’字呢!大哥,你作证,以后他再强嘴,你帮我证明。”“哎呀!”小方会过意来,就也笑了。转向致文说:“你这个妹妹怎么这样调皮?”“她本来是挺乖的,”致文说:“都是跟初蕾学坏了!”
“好啊,”致秀看着致文:“你说初蕾坏,当心我待会儿告诉初蕾去!人家可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崇拜着!”
致文呆了呆,脸上不自禁的就有些变了颜色,致秀心中一动,立即后悔了。可是,说出口的话又无法收回,她仓促的转向小方,很快的转换话题:
“小方,你告诉大哥啊,告诉他我拜托你做什么来着?让他知道,他这个‘坏’妹妹,对他有多‘好’!”
致文回过神来,勉强振作了一下自己,他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小方,唇边带着个浅浅的微笑。
“她命令我给你作媒呢!”小方笑得爽朗而开心。“她要我在医院的护士中,帮你选一个对象。还开了一张单子给我,我还没看过呢,正好看看写些什么。”小方在口袋中搜寻了半天,找出一张单子来,他打开纸条,逐条的念:“第一,年龄是十八岁至二十四岁。第二,身高要一百六十公分以上。第三,体重要在五十二公斤以下。第四,相貌必须出众。第五,幽默风趣,能言善道,对中国文学有研究的。第六,本性善良,活泼大方,不拘小节而又温柔可爱的。第七……喂喂,”小方停止了念条子,瞪着致秀说:“这个女孩子不用去找了,有现成的!要找,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!”
“那儿有现成的?”致秀问。
“你啊!”小方说:“如果我身边那些护士群里面,有这种条件的,我还会来追你吗?”“贫嘴!”致秀笑着骂,眼睛里却流泻着得意和满足。“下面呢?你再念呀!”“不用念了。”致文说,深深的看了致秀一眼。“致秀,”他沉声说:“好意心领!请不要再为我操心!”
“怎么能不为你操心?”致秀冲口而出:“看你!又不吃又不睡,越来越瘦……”“致秀!”致文喊。致秀蓦然停住了嘴,正好,梁太太围着围裙,笑嘻嘻的推门而入。“怎么样?”梁太太说:“要不要吃饭了?”
“致中还没回来呢!”致文说。
“我看,别等他们了!”梁太太看看手表:“都快八点了,小方还有事呢!他们呀,准是临时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来,不回家吃饭了!来吧,咱们先吃吧!”
大家走进了餐厅,梁太太不好意思的看看小方,说:
“小方,不知道你的口味,只好随便乱做,你要是有不爱吃的东西就别吃,用不着跟我客气!”
“我这个人呀,”小方举着筷子,满脸的笑。“天上飞的东西里我不吃飞机,地上跑的东西里我不吃汽车,水里游的东西里我不吃轮船,其他的都吃!”
桌子上的人全笑了。致秀又瞪他:
“这个人已经不可救药了!”她说,转向父亲:“爸,你原谅他一点,他贫嘴成习惯了!”
“放心,”梁先生望着他的女儿:“他不贫嘴,也骗不到我的女儿了!”他坦率的又加了一句:“有个贫嘴女婿还是比有个木头女婿好些!”“爸呀!”致秀红着脸叫,埋怨的低声叽咕:“说些什么嘛?”
小方这下可乐了,无形中,自己的身份似乎大局已定,他就冲着致秀直笑,他越笑,致秀的脸越红。致秀的脸越红,他就越笑。梁氏夫妇看在眼里,也忍不住彼此交换眼光,笑得合不拢嘴来。一餐饭就在这种欢笑的、融洽的气氛下进行。到了酒醉饭饱,差不多已杯盘狼藉的时候,门铃突然急促的响了。致文跳起来说:“糟糕,致中和初蕾没东西吃了!”
“不要紧,不要紧,”梁太太说:“我早就留下他们的份儿了。有包好的饺子,只要烧了水下锅就行了。”
致文冲到门边开了门,立即,门外就传来致中那暴躁的低吼声:“你给我进来!”“我不要,我要回家!”初蕾的声音里带着哽塞。
致文楞在门口,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前,致中已经怒气冲冲的拉着初蕾的手腕,把她给硬拖进了房门。初蕾身不由己的被扯进客厅,她的脸涨得通红,眼眶也是红红的,她被抛进了沙发,靠在那儿,她用手揉着手腕,整个手腕上都是致中的指痕,她咬住嘴唇,面对着一屋子的人,她似乎有满腹委屈,却无从说起的样子。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,泪珠只是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致中,你疯了?”梁太太惊呼着:“你在干什么?欺侮初蕾吗?”“二哥!”致秀也叫,跑过去揽住初蕾。“你怎么永远像个凶神恶煞似的?你干嘛拉她扯她?你瞧你瞧,把人家的手臂都弄肿了!”“好呀!”致中在房间中央一站,昂着头说:“你们都骂我,都怪我吧!你们怎么不问问事情的经过?我告诉你们,我伺候这位大小姐已经伺候得不耐烦了……”
“二哥!”致秀警告的喊。
“你别对我凶!”致中对致秀喊了回去,横眉竖目的。“我们去看电影,今天周末,全台北市的人大概都在看电影,大小姐要看什么往日情怀,我排了半天队买不着票,我说,去看少林寺,她说她不看武侠片,我说去看月夜群魔,她说她不看恐怖片!我在街上吼了她一句,她就眼泪汪汪,像被我虐待了似的。好不容易,买到月夜群魔的票,她在电影院里就跟我拧上了,整场电影她都用说明书盖在脸上,拒看!她拒看她的,我可要看我的!但是,那特殊音响效果一响,她就在椅子上直蹦直跳。看了一半,她小姐说要走了,我说,如果她敢走,咱们两个就算吹了。哗,不得了,这一说完,她在电影院里就唏哩哗啦的哭上了,弄得左右前后的人都对我们开汽水,你们想想我这个电影还怎么看?好吧,我的火也上来了,今天非看完这场电影不可!看完了,她居然跳上计程车,要回家去了。我把她从车上拉下来,问她还记不记得答应了我妈,要回家吃晚饭?你猜她怎么说,她站在马路当中,对着我叫:不记得了!不记得了!不记得了……连叫了它一百八十句不记得了!你不记得也要记得,我拖着她上摩托车,她就跟我表演跳车……呵,简直跟我来武的嘛,那么我们就斗斗看,看是她强还是我强!怎么样,”他重重的一摔头:“还不是给我拖回家来了!”
他这一大篇话连吼带叫的说完,初蕾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好几次,等他说到最后一句,她就像弹簧一般从沙发上直跳起来,闪电似的冲向大门口。致秀慌忙扑过去,把她拦腰抱住,陪笑的说:“初蕾,你别走,你千万不能走!看在我妈面上,看在我面上,你都不能走!我妈还给你留了饺子呢!我二哥是疯子,你别理他,待会儿我要他给你赔罪……”
“我给她赔罪?”致中怪叫:“哈,我给她赔罪,休想!我还要她给我赔罪呢……”“致中!”致文忍无可忍,低吼了起来:“你怎么这样不讲理,简直莫名其妙!”“我莫名其妙?”致中直问到致文脸上去。“我怎么不讲理?我怎么莫名其妙?她耍小姐脾气,我就该打躬作揖在旁边陪小心吗?我可不是那种男人!她如果需要一条哈巴狗当男朋友,她就该到什么爱犬之家里去选……”
“不像话!”梁先生跌脚说:“这个混球,越说越不像话!”
小方过去拉住了致中的衣袖,用手护着自己的下巴,劝解的说:“你就少说一句吧!致中,不是我说你,对女孩子,你就该让着点儿……”“让!”致中又吼:“我为什么该让?再让下去,我还有男人气吗?你们听过经过情形,你们评评理,是她错还是我错……”“当然是你错!”致文冲口而出。
“我怎么错?”致中又问到致文脸上来。
“她不要看恐怖电影,你为什么要勉强她?”致文怒声问:“你喜欢看是你的事,她凭什么该迁就你?如果她害怕看,她不敢看,她也有义务陪着你在那儿受罪吗?只因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,她就得跟在你身边当小奴隶?我看,你才需要去爱犬之家选一个呢……”“哇”的一声,一直咬紧牙关不开腔的初蕾,听到致文这几句话,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,泪珠像泉水般涌出来,奔流在脸上,她仆伏在致秀的肩上,哭得个气塞喉堵。致中又火了,他跳着脚说:“哭哭哭!就会哭!我他妈的真倒楣!认识她的时候,看她嘻嘻哈哈的很上路,谁知道原来是个泪罐子,要是我早晓得她这么爱哭……”“二哥!”致秀跺着脚喊:“你说不完了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