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 一颗红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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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妈,我不要伤害你!妈!原谅我!原谅我!原谅我!”她一迭连声的说。泪水滑下了慕裳的面颊。

  “雨婷,”她呜咽的,悲切的,却坚决的说:“你可以骂我不知羞耻,但是,千万不要去责备他!”

  “妈妈呀!”她惊呼着。“我知道他有太太,我知道他有孩子,我知道他不能给我任何世俗所谓的保障。但是,雨婷,我什么都不顾,我什么都不管。情妇也罢,姘妇也罢,不论别人把我当什么,我只知道一件事,这么些年来,只有在他的身边,我才了解什么叫幸福!”“妈妈呀!”雨婷悲叹着:“难道我的存在从没有给过你快乐?难道我对你的爱不能使你感到幸福?”

  “那是不同的!”慕裳急促的说:“雨婷,你不懂,我无法让你了解,你的存在,你的爱,使我自觉是个母亲。而他,他使我体会到,我不止是个母亲,还是个女人!雨婷,”她深切的凝视着女儿:“你也一样,有一天,你也会从沉睡中醒过来,发现你不止是个女儿,也是个女人!”

  雨婷睁大了眼睛,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慕裳,她的眼珠微微转动,眼光在母亲的面孔上逡巡。她似乎在“努力”去试图了解慕裳。“你的意思是——”她闷声说:“当女人比当母亲更重要?”

  “不一定。”慕裳的声音沙哑。“许多女人,会因为自己是母亲,而放弃了当‘女人’的另一些权利!”

  “你呢?妈妈?”慕裳闭上了眼睛。“如果你要我放弃,我会的。”

  “但是,你会很痛苦?”她小心翼翼的问。

  慕裳咬了咬牙。“是的。”她坦率的说,喉咙中鲠了一个好大的硬块。“会比你想像的更痛苦!”“是吗!”她不信任的。“他对你这么重要?”

  “是的!”她肯定的说。皱拢了眉头。“不要让我选择,雨婷,不要逼我去选择!”雨婷伸手握牢了母亲的手,她在惊痛中凝视着慕裳,在半成熟的情况中去体会慕裳那颗“女性”的心。终于,她有些明白了,有些领悟了,有些了解了……

  “妈,我刚刚说错了,是不是?”她迟疑的问:“一个女儿的爱,也会伤害一个母亲?”她忽然坐起身来,把慕裳的手往外推,热烈的喊:“你去追他去!留住他!别让他离开!去!快去!”慕裳惊愕而疑惑的望着女儿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雨婷继续把她往外推。“快去呀!妈!不要让我铸成大错,不要让我砍断了你的幸福!快去呀!妈!”慕裳终于相信雨婷在说的是真心话了,她满脸泪水,眼睛里却绽放着光华,不再说话,她转身就走出了雨婷的卧室。

  在客厅里,夏寒山倚窗而立。他正呆望着河边的一个大挖石机出神。那机器从早到晚的操作,不断从河床中铲起一铲一铲的石子,每一下挖掘都强而有力。他觉得,那每一下挖掘,都像是挖进他的内心深处去。雨婷,那个又病又弱的孩子,却比这挖石机还尖利。她带来了最冷酷,也最残忍的真实!他无法驳她,因为她说的全是真话!是的,他是个伪君子,他只想到自己的快乐,而忽略对别人的伤害!

  慕裳走近了他。一语不发的,她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,把面颊依偎在他胸口,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,烫伤了他。

  他轻轻推开她,走向电话机。

  “我要打个电话。”他说。

  “打给谁?”“小方。”“小方是谁?”“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实习医生,我请他来代替我,以后,他是雨婷的主治医生。你放心,他比我更好!”

  慕裳伸手一把压住了电话机,她脸上有股惨切的神情。

  “你的意思是说,你以后不再来了?”她问。

  他从电话机上,拿下了她的手,把那只手阖在他的大手中。“我必须冷静一下,我必须想想清楚,我必须计划一下你的未来……”“我从没有向你要求过未来!”她急促的说,死盯着他。“你不欠我什么,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!”

  他深深看她,然后,他把她拉进了怀里。用一只手揽着她,他另一只手仍然拨了小方的电话。

  “你还是要换医生?”她问。

  “是的,我要为她找一个她能接受的医生!”

  “她会接受你!”她悲呼着。

  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,在她耳边说:

  “嘘!别叫!我不会离开你,我想过,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。给雨婷找新医生,是因为——那小方,他不止是个好医生,还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。”

  哦!她顿时明白了过来。紧靠着他,她听着他打电话的声音,听着他呼吸的声音,听着他心跳的声音……她闭上眼睛,贪婪的听着自己对自己说:这所有的声音混合起来,应该就是幸福的声音了。

  第八章

  初蕾和致文漫步在一个小树林里。

  这小树林在初蕾家后面的山坡上,是由许多木麻黄和相思树组成的。在假日的时候,这儿也会有许多年轻人成群结队的来野餐。可是,在这种黎明时候,树林里却阒无人影。四周安静而清幽,只有风吹树梢的低吟,和那鸟声的啁啾,组合成一支柔美的音乐。初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她四面张望,晨间的树林,是雾蒙蒙的,是静悄悄的,那掠过树木,迎面而来的凉风里,夹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。“你知不知道一支曲子,”初蕾忽然说:“名字叫森林里的打铁匠?”致文点了点头。“森林里的打铁匠还不如森林里的水车。”他沉思的说:“打铁的声音太脆,但水车的声音却和原野的气息相呼应。你如果喜欢森林里的打铁匠,你一定会喜欢森林里的水车。”

  “你说对了!”她扬起眉毛,眼神奕奕:“致中说我不懂音乐,他要我听蜜蜂合唱团,听四兄弟,听木匠。可是,我喜欢赛门和嘉芬高,喜欢雷康尼夫,喜欢奥莉威亚纽顿庄,喜欢珍贝丝……他说我是个没原则的听众,纯女性的、直觉的、笨蛋的欣赏家!呵!”她笑了,仰靠在一株小松树上,抬头望着天空。有朵白云在遥远的天际飘动,阳光正悄悄上升,透过树隙,射成了几道金线。“你没听到他怎么样贬我,把我说得像个大笨牛。”他悄眼看她,心里在低低叹息。唉!她心里仍然只有致中呵!即使致中贬她,致中瞅她,致中不在乎她,致中惹她生气……她心里仍然想着念着牵挂着的,都是致中啊!他斜倚在她对面的树上,心里浮起了一阵迷惘的苦涩。半晌,他才咽了一口口水,费力的说:

  “初蕾,我和致中彻底的谈过了。”

  “哦?”她看着他,眼神是关怀而专注的。

  “他说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,他说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了!”她很快的说:“他一定说我心胸狭窄,爱耍个性,脾气暴躁,爱慕虚荣,而且,又任性又蛮不讲理!”

  他愕然,瞪视着她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。她眉梢微蹙,眼底微颦,嘴唇微翘……那样子,真使他心中激荡极了。假若他是致中,他决不忍让她受一丁丁,一点点,一丝丝的委屈!他想着,忍不住就叹了口气。

  她惊觉的看他,振作了一下自己,忽然笑了起来。

  “我们能不能不谈致中?”她问。

  嗨,这正是他想说的呢!他无言的微笑了。

  她伸头看看他的脚边,那儿,有个包装得极为华丽的、正方形的纸盒,上面绑着缎带。她说:

  “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礼物吗?”“是的。”“是吃的?还是玩的?”她问,好奇的打量那纸盒。

  “你绝对猜不到!”致文把盒子递给她。“你打开看吧!”

  初蕾没有立即打开,她提了提盒子,不算很重,摇了摇,里面有个东西碰着纸盒响。她的好胜心引了起来。:

  “我猜猜看;是个花瓶!”

  他摇头。“是个玩具!”他又摇头。“是个装饰品!”他再摇头。“是件艺术品!”他想了想,脸忽然红了。他还是摇头:

  “也不能算,你别猜了,打开看吧!”

  她没有耐心再猜了,低下头,她不想破坏那缎带花,她细心的把缎带解开,打开了盒子,她发现里面还套着另一个盒子,而在这另一个盒子上面,放着一张卡片,她拿起卡片,卡片上画着朵娇艳欲滴的,含苞待放的石榴花。她的心脏怦然一跳,石榴花,石榴花?石榴花!在遥远的记忆里有朵石榴花,致秀说过:“这像你的名字,是夏天的第一朵蓓蕾!”

  难道他知道这典故,还只是碰巧?她轻轻的抬起睫毛,悄眼看他。正好,他也在凝视着她,专注而又关心的凝视着她。于是,他们的眼光碰了个正着。倏然间,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狼狈的热情,他的头就垂下去了。于是,她明白了,他知道那典故!她慢慢的把卡片打开,发现那卡片内页的空白处,写着几行字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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