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 彩霞满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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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才不怪呢,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好!”陈樵说。

  “怎么是我不好?”何雯希奇的问。

  “就因为你在我面前,我才这么容易醉,别说喝啤酒,就是喝白开水也会醉!”“好啊!”苏燕青大乐。笑得格格格的,一边笑,一边似乎在推揉著何雯。“为这几句话,你该请客吧,何雯!否则,我到全校宣扬去……”“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!”何雯喊著。

  “我是狗嘴,你是象嘴,”陈樵在装疯卖傻:“让我看看你的象牙在那儿?啊呀,糟糕!”他大惊小怪的叫起来。“乔书培,你们说,两只象怎么接吻?岂不是鼻子碰鼻子,牙齿碰牙齿?”大家哄然大笑了起来,满屋子都被笑声充满了。采芹把要炒的菜一盘盘的炒好,把电锅里的饭也煮好,把汤也炖好,看了看手表,五点半了。她必须飞快的化妆,飞快的换衣服,飞快的去上班了。她在卧室里化好了妆,穿上一件淡紫色蓬蓬袖的纱衬衫,一件深紫色的长裙,长发中分,披在肩上。她盈盈然的走了出来,站在“客厅”里:“书培,”她温柔的说:“晚饭我都做好了,在厨房桌子上,你们饿了的时候就吃吧。我不陪你们了,我要赶去上班。”

  陈樵瞪著她,眼睛都亮了,他响响的吹了声口哨。

  “哇!”他坦率的叫著:“乔书培,怪不得你为她神魂颠倒,她美得像朵彩霞!”苏燕青也目不转睛的看著她。

  “上班?”她怀疑的问:“怎么晚上上班?”

  她准以为我是个舞女!采芹想著,脸上就淡淡的浮起一抹红晕。她还没说话,乔书培走了过来,把手温和的压在她肩上,从背后轻轻的揽住了她,低声说:

  “不能请一天假吗?一定要去吗?”

  她回头看他,仔细的、深深的看他,似乎想看进他内心深处去。“你真要我留下来?”她悄声低问:“假若──我留下来对你很重要,我就去打个电话请假,或者──关若飞可以代我表演。”“关若飞?”乔书培怔了怔:“谁是关若飞?”

  “另外那个弹电子琴的人啊!”

  “女孩子叫这种名字,真怪。”

  “他不是女孩子,他是男的。”

  “也有男人弹电子琴?”

  “当然,这不是女孩子的专业啊。关若飞是第一流的,他每天要跑三个地方呢!”她凝视他,再一次问:“真要我留下来吗?”

  他想了想,终于摇了摇头,放开了她。

  “算了,你去吧!”她暗中咬紧了牙,心底,像海浪似的卷起一阵失意的波涛。留我,书培!为什么不留我?为什么不留我?她飞快的对室内扫了一眼,陈樵和何雯,乔书培和苏燕青,他们像是天造地设的两对,他们有共同的兴趣,共同的谈话材料,共同的朋友,共同的水准……她勉强的挤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,很快的说了句:“大家再见!”就翻身走出小屋,关上门后,她还可以听到室内的对白,苏燕青在问:“她去什么地方?”“她在一家餐厅表演电子琴。”书培的声音淡淡的。

  “餐厅?那不是很杂吗?”何雯在说。

  “哇,她真漂亮!”陈樵依旧在赞不绝口:“说真的,她比那个药房西施漂亮一百倍,书培,你千万别让小赵看到她,否则就麻烦了!”“我看已经有麻烦了,”何雯尖声说:“你怎么不去追啊?”

  “我这只狗,”陈樵说:“还是配你这只大母象算了!”

  满屋又是一片笑声。笑得无忧无虑,笑得天翻地覆。采芹下意识的抬头看看天空,彩霞正在天际缓缓扩散开来,她忽然觉得眼睛里充斥了泪水,那些彩霞都变得模模糊糊了。用手提著裙摆,她只想赶快逃开那些笑声,逃开那小屋里的青春和欢乐。她快步的走下了楼梯,投身到台北市的车水马龙里去了。

  第二十三章

  秋天不知不觉的来了。

  晚上,喜鹊窝里正高朋满座。这家西餐厅的布置相当高雅,窗上垂著玻璃珠子串成的窗帘,像一串串水珠。灯光柔和的照射著大厅,地上铺著红色地毯,一张张小方桌,上面有红格子的桌布,每张桌子上,还有个小小的烛杯,里面燃烧著荧荧然的烛光。客人们都很安静,细声的谈著话,静悄悄的进食,低低的笑。这儿的客人显然都属于上流社会,都衣著入时而举止文雅。当晚餐过后,他们会喝著咖啡,彼此安详的谈著话,听著那幽美的电子琴独奏,欣赏著那坐在琴后的女郎──披著一肩如云长发,穿著一件如轻烟软雾般的薄纱衣裳,白细细的脸庞,水盈盈的眼睛,带著浑身难绘难描的忧郁,如行云流水般奏出一支又一支的乐曲。

  关若飞也坐在一个角落里。

  他默默的坐在那不受注意的角落里,倾听著采芹的琴声,他听得专注而细心。他面前有一杯浓浓的黑咖啡,没有放糖,也没有加牛奶。他燃著一支烟,那烟蒂上的火光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。他深吸了一口烟,把烟雾轻轻的喷出去,透过那层烟雾,他望著采芹。迷惑的想著,是谁给了这纤小女郎如此深重的忧郁?是谁使那张沉静美丽的脸庞上罩著哀愁?谁能在她眉梢眼底染上了悲哀?谁又在她那深藏不露的心版上刻下了痕迹?和采芹共事已经快半年了。她始终像个让人看不透的谜,如轻烟,如薄雾,如朦胧的月光,她带著种飘忽的、超俗的美,生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。而他,却一天又一天的觉得,自己是被吸引了,被迷惑了,在他内心深处,始终有根从没有被人触动过的弦,现在,看著她熟练的敲击著琴键,听著那如水如风如瀑布清泉般的涓涓细诉,他却觉得有种看不见的、强大的力量,在勾动他心底那根弦。

  采芹弹完了一支曲子,她坐正了身子,稍稍的透了口气,一连弹了将近一小时,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酸痛,背脊也僵硬了。真不知道关若飞怎能连续弹上好几小时,还带上跑场?她的眼光穿过人群,落在那固定的角落里,接触到关若飞的眼光,她的睫毛就微微的闪了闪。他最近是怎么了?总坐在那儿听她弹琴?以前,他常常指正她的错误,也常常教她一些新的曲子,他弹琴有如神助,她常想,自己如果能弹得有关若飞一半好,她就心满意足了。有一次,她对关若飞说过:

  “我是用手指弹琴,你是用生命弹琴。”

  区别就在这个地方,所以,她永远休想有关若飞弹得那么好。她还记得,关若飞听后,曾经用种吃惊似的神情看著她,好像他的什么秘密被揭穿了。过了好久,他才对她说:

  “不要学我。我的生命太贫乏,所以只有琴。你的生命应该是灿烂夺目的!”是的,那时,她的生命确实是灿烂夺目的。那时,乔书培还没有开始带同学来家里,“望霞阁”是他和乔书培两个人的小天地。后来,陈樵他们来了,那有小酒涡的女孩来了……“望霞阁”再也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了。甚至于,不是她的了,她常被满屋子的笑语挤出屋外,在满天的彩霞中迷失了自己。

  她轻叹一声,想起最近刚流行的一支歌曲,名叫“别问黄昏”。若干年前,有支歌叫“问黄昏”,曾出过一阵风头,而这“别问黄昏”却更令她心有所动而感触良深。想到这支歌,她的手指下已不自禁的滑出了那支乐曲。她把麦克风移近唇边,开始轻弹浅唱。在一般西餐厅里,电子琴手都要唱一两支歌,当然,关若飞除外,他只弹琴而不唱歌,虽然他也有很好的歌喉。关若飞把自己深靠进椅子中,默默的注视著采芹,细细的捕捉著她的歌声,她唱得并不是第一流的,但是,她脸上有种遗世独立的神韵,有种出尘忘我的高华,有种若有所思的轻愁……使她的歌竟带著莫大的震撼力量,把他给捉住了,给撼动了。他倾听著那歌词:

  “曾有过许多黄昏,我们在夕阳下低吟浅唱,

  你收集了金色的阳光,

  为我织了件梦的衣裳,

  我再用朵朵彩霞,把衣裳点缀得金碧辉煌!

  如今又到了黄昏,

  我早已失去了那件衣裳,

  金色的阳光依然一样,

  夕阳也依旧光芒万丈,

  我再用朵朵彩霞,只缀成片片断断的思量!

  别问黄昏,黄昏昏黄,

  它每日独来独往,管它那梦与衣裳!别问黄昏,黄昏昏黄,

  年年陌上生秋草,日日楼中到夕阳。别问黄昏,黄昏昏黄!

  别问黄昏,黄昏昏黄!”

  采芹的歌声低咽了下去,琴声也跟著抑低了,当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大厅里,她那黑发的头在琴键上低俯了片刻。再抬起头来时,只有关若飞注意到她眼底的一丝泪光。她阖上了琴盖,收起乐谱,该她休息了。她可以休息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后,再登台去演奏。关若飞撕下了铺在桌上的一张菜单纸,在后面飞快的写了一行字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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