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被谁推了开,有人陆续步进,一个在桌边放下捧持之物,另一个则走入内房,站在轻纱床帷外瞧望,是两名小丫鬟。
「少夫人醒了吗?」
床帷内没有回声,那人儿把软被卷在胸前,头侧过另一边,好似又睡沉了。
好累、好想睡……有种慵懒又莫名的酸疼,她丝毫不想睁眼。
「少夫——」小丫鬟悄悄撩起床帷,待瞧清里头凌乱的景象不由得一怔,还有少夫人裸露的玉背和修长双腿,粉肤上印著多处青紫,教人羞红脸蛋呢。咬唇忍住笑意,床帷又悄悄垂下。
轻纱外,声音淡淡地飘荡著。
「少夫人还没醒啦,早膳先搁著,这盆热水待会儿得再换遇。」
「小翠,你脸怎么这么红?!」
「呵呵呵……少夫人啦,她什么都没穿,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的,青青紫紫……」
两个丫鬟一阵娇笑。
「姑娘家第一次都很疼的。」
「你怎么知道?」好害羞喔!可是好想听。
「我娘说的,说不疼就不贞节了。」
「哇,那少夫人肯定疼死了,我瞧她是累昏了,不知少爷昨儿个怎么折腾人。」
床帷内,那个人儿轻轻一颤,两个小丫头私密声虽低,却是静谧房中唯一的声响,她没刻意捕捉,声浪仍细细钻入耳中,而传递出来的讯息如牛毛似的细针,扎得脑中生疼。
倏地,心中动荡,她睁开眸子,意识迅雷不及掩耳全数回笼。
她忽而坐起,掀开胸前软被垂头一瞧,怔了怔,闭起眼告诉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,再用力地睁开眼睛,景象依旧,丝毫不变,她光溜溜的只裹这一条薄被,一身淤紫,昨夜在这张床上发生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——
「啊——」下一秒,她扯开喉咙发出震天价响的尖叫。
怎么会这样?!呜呜呜,她怎会睡著?!喔——不!若真是睡沉了也就算了,可恨的是她偏偏记住昨夜的一切,那个男人……那样的眼神……那一双手……喔,老天爷!下一道雷劈昏她吧!
她抱住头又是一声尖叫。好丢脸!好丢脸!太、丢、脸、啦!
「少夫人?!」两名丫鬟急急闯进,小脸错愕,见主子把脸埋在弓起的双膝,好似万分沮丧。面面相觑,接著鼓勇地开口,「少夫人要不要梳洗一下?奴婢将热水端来了,衣衫也已准备,梳洗完再用早膳。」
没动静哩。
两名小丫头又互望了望,相互使眼色,另一名硬著头皮再问:「少爷他——」
少爷?!那个男人?!
她猛地抬头,一把扣住丫鬟的手腕,两颊扑红,眼露怒光。「他在哪里?」
什么早生贵子,她不是来生娃娃,她只要自己的元虚啦!
小丫鬟一颤,抖著声道:「少爷他、他、他人在帐房,跟齐总管谈些事……他吩咐小翠和嫣、嫣儿来服侍少、少夫人……少少少夫人,您抓得小翠好痛呵……」她求救地瞥了另一名丫鬟,却见嫣儿抱头躲得远远的。呜呜呜,这对新人昨儿个闹翻了吗?要不,少夫人怎会气成这模样?呜呜呜,当人丫鬟最可怜,主子打骂不还手。
小翠紧闭住眼,害怕她会一巴掌赏来,听许多人说过,大宅子里的老爷夫人们很多不把下人当人看待,没来由就一顿责罚,她刚进常府才几日,莫不是遇上一个坏主子了?
「哦——对不起!我力道下得太重了。」她连忙放松。真施劲儿,她可以俐落地捏碎人的骨头。
咦?小翠试探地睁开一只眼,嫣儿则偷偷地抬起头,瞧见床上的人儿正奋力和一坨纠结的床单缠斗,连长发也乱七八糟。
「该死!」她骂了句,小翠和嫣儿同时一颤。
「少夫人,让、让奴婢帮您吧!」
她打算使弄神通,法咒念到一半,猛地记起身旁有人,她可不想吓了两个小姑娘。「我要找、找……常天赐。」她顿了一下才记起他的名。
新婚夫妇黏得紧可以理会,但不必连名带姓又咬牙切齿吧?!两名小丫鬟决定不管闲事,做好分内工作以求自保。
「小翠和嫣儿服侍您梳洗用膳,很快就好了,少夫人便可寻少爷去。」
「我要找他。」她用力地道,挥舞著小拳头。
「好、好。很快就好!」两名丫鬟跳了起来,来去穿梭,像两只小蜜蜂。
待梳洗完毕、换上新装新履,被服侍著吃下一顿丰盛的早膳,摆脱那两名小丫鬟後,已是一个时辰後的事了。
虎娃撩著裙在廊道间奔走,适才问出帐房的方向,可是到了那儿,常天赐早结束手边工作,去了前厅,她脚一跺,只得车转回身,往前厅奔来。
这一路上惊吓到不少人,从没见过哪一家的新嫁娘走起路来这么「虎虎生风」、「杀气腾腾」。
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走得她两腿发酸,想施展瞬间移位的术法,偏偏到处都是家丁奴仆,每只眼都在觑著她。
绕过一处园子,她正暗自气闷这宅子盖得太大,那个教自己寻了大半时辰的男子却优闲地从青石板道的另一端走来,旁边还跟著谁。
虎娃忽地顿住脚步,美眸直勾勾地射去,胸脯微微起伏著,见到他,肚子里一股熟烫的气息如万马奔腾,窜入四肢百骸,染红双颊、心跳疾速,她告诉自己,那是因为太、太、太生气了。
很难不去感受那两道眸光,男子停下交谈,抬首迎视她。
「常天赐——」她咚咚咚地跑来,眼中只有他一个,发怒时,脸上的表情丰富十足。「你、你你你——骗人!」
他微微笑著,抬手包住她指至门面的葱指儿,技巧地拉近,长臂顺势环在她的腰间,低低在她耳畔提点,「没规没矩,爹和大娘在这儿,还不请安?」
爹?!大娘?!
虎娃圆眸一抬,终於注意到旁边捋著胡、笑得眼眯眯的常家老爷和颇为福态、贵气十足的常夫人。
她脑中闪过姑婆说过的一些人间礼节,她嫁他为妻,冠上夫姓,他的亲人便是她的亲人。
可是她是来取元虚银珠的呀!昨儿个若不是意外发生,她今早已潇洒离开了,怎还困在这儿?!
「你这孩子真是的!」常夫人圆润的脸转向常天赐,「喊声娘要你的命吗?自个儿不喊,连媳妇儿也不让喊,娘就娘,大什么大?!」
「是。」常天赐温和应声。
「是什么是?!这时懂得说是,临了不都忘了。」提到这点,心里头就有气。她拔下腕上一只翠玉环,往前跨去握住虎娃手腕,不由分说硬是套上,对住傻愣的姑娘呵呵笑开,跑出双层下巴。「你乖,别学他。往後要喊我娘,知不知道?来来来,咱们一回生、二回熟,你是我媳妇儿,我是你阿娘,你喊啊。」
望住常夫人无限期盼的眼神,虎娃竟觉得好难拒绝,像被催眠似的,不经大脑思索,唇边已吐出话,「娘……」
「喔喔喔,娘疼你……」常夫人眼泪像耍把戏一般变了出来,只想将虎娃抢来抱在怀里,却教常老爷一把拖了回来。
「唉唉,玉兰初到此地,你别吓著她。」常老爷挥了挥手安抚。
五年前他判断错误,为保全一家子性命无虞,急忙将天赐与锺家的婚约给退了,没料及经过那场政坛风暴,锺家有惊无险渡过难关,如今锺家老太爷和老爷仍官居要职,但锺家姑娘却已另嫁他人……唉,错过一段好姻缘,好不容易盼到一个黄花闺女肯嫁入常府,他可不想吓坏人家,再瞧这娃儿精力旺盛、气色红润,身子骨肯定极佳,呵呵呵,想来,抱小金孙的梦就快实现啦!
面对常夫人的热情亲切,虎娃又惊又愕,再见眼前笑起来眼睛弯成细缝儿的常老爷,心中更是矛盾,从好久以前就认定常家老爷坏到骨子里去,因为是他花大钱请人上长白山地猎虎,她已经把他想像出一个极其邪恶、可恶无端的形象,可现下接触了,竟与所想天壤之差。
「我、我——」她有些结巴,大眼睛闪著无辜,咬了咬唇,两手捻花放在单边腰上,有些笨拙地曲膝福身,「我是虎娃儿,见、见过爹爹,向爹爹请安,见过娘亲,向娘、娘亲请安。」目的尚未达成之前,当以忍字为重。
常老爷和夫人呵呵地笑,开心极了,忽地笑声微顿,异口同声地问:「你不是玉兰吗?」
「虎娃是玉兰的小名,爹和大娘以後这样唤她便好。」常天赐缓声说明,表相温和,动作却带著不自觉的霸道,紧紧勾住新妇的蛮腰。
「原来如此,自家人唤小名的确亲近一些。」佳儿佳妇,常老爷愈看愈喜,隐约感觉到儿子和媳妇间的暗潮汹涌,心想,赐儿向来清心寡欲,起初帮他应了这门亲,还担心他要不畅快,可如今证明这是个明智之举。
「虎娃虎娃,好、好,这小名儿真可爱。虎儿来虎儿来,是个好兆头。」常夫人握住虎娃的手又揉又摇,就是舍不得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