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後的男子无任何举动,仅静静地抱住她,下颚轻抵在她的发顶。
灯火的蕊心发出哔啵响声,下一瞬间火光转弱,灯油将尽,房中昏昏黄黄,轻纱床帷内漫著幽静的气味儿。
「为什么认为我是胡说八道?」忽地扔来一个问题。
「什、什么?」虎娃硬将注意力拢回,有些懊恼,有些挫败,有些无奈,发觉自己竟不想移动,床垫子好软、好香,背贴著的男性胸膛好暖、好舒适,还有一股清爽好闻的气息。
「情和爱。」他提醒,语气一沉,听不出喜怒,「我们不能谈情说爱吗?」
当然不能!
虎娃心中斩钉截铁地认定,一抹抑郁的心绪却涌了上来,落寞地道:「那是世间男女讲究的东西,不能套用在我——」猛地一顿,她说得太多了。
他好似没留意到她的语病,感觉温润的唇轻触了触她的发顶。
「许多男女都是成了亲才见过彼此,慢慢培养情感,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。」他收拢手臂,忽地问道:「虎娃,你冷吗?」
「没、没有……我不不、不冷……」
「胡说。都冷得发颤了。」他微微起身,长腿一勾,踢掉她的花鞋,顺手扯来软被盖住两人腰身。
再度躺下时,怀中的姑娘翻过身,面对著面望住他。她似乎有话要说,朱唇抿了抿又蠕了蠕,开开合合好几次,偏偏道不出,最後化作幽幽叹息。
「怎么了?」他问,让她偏褐的发色吸引,特别是刘海,他长指揉弄著秀额上夹著金丝的毛发。
大眼睛深深地瞧著他。「常天赐——」
「天赐。」额上的指一顿,他低声纠正。「或是喊最後一字也行。」
虎娃微微喘息,脸庞淡嫣,迟疑了会儿终於顺应他的意思。
「天赐……我想问、想知道你、你——」
「嗯?」他微笑等著。
深吸了口气,「我想问,你娶了一个,会不会……会不会再娶第二个?」
他挑眉,双目细眯。「为什么这么问?」
「我听说了,男子除了正妻,还会娶其他姑娘,你会不会?」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带著怪异的紧张,小手甚至抡成拳头。
「即便想娶,可有哪家的姑娘肯嫁?」男子的表情高深莫测,声音持平。「别忘了,我是药罐子,一发病就厥得不省人事,有多少命能活自己都没把握,谁家的姑娘敢嫁?」
「我、我嫁给了你。」她要安慰他,没多想,已冲口而出。
「你胆子大,注定嫁我,可没谁如你这般。」
沉默片刻,她放松咬痛的唇,闷闷地启口,「你的意思是说,若有姑娘肯嫁你……你、你还是想娶第二个、第三个,甚至无数个?」
「你希望我娶吗?」
她怔了怔,没料及他把问题丢回给她。
希望他再娶,如此,她离开时他就不会孤单,有第二个妻子陪伴著他,与他同族同类、生命寻常,能和他谈情说爱、早生贵子——思绪转到这儿,心矛盾了起来,一想到他和别家姑娘这般亲密,她胸口烧著一把火,难受至极。
「虎娃,你希望我娶吗?」他再问,指节勾起她的下颚。
两人靠得好近,气息交换著,这瞬间,虎娃被迷惑了,跌进男子两潭湛黑的眼瞳中,没说话,只跟随意识反应——
她轻轻地摇头。
满意这样的答案,他面容一弛,赞许地抚著她的颊。
「你不想我娶,我就不娶,只要你一个。」
男子缓缓往前靠来,让两张好看的唇缓缓地印在一块儿。
☆ ☆ ☆
成亲以来,今儿个是虎娃首次上街。
马车中恰恰可容两人,空间称不上宽敞,却装置得十分精致。车窗上系著一串陶铃,随著车身晃动,荡漾出清脆的歌音。
今日出府是为了正事,并非纯粹游玩,听那个长得像根黑炭、名唤阿七的大汉子道,她知道常天赐需到几处与常家生意往来的药铺拜访,确定对方将批发来的药材做了正确的保存和处理,然後还得回头巡视自家的仓储及店铺。
这些公事她听得一头雾水,耸了耸肩也没费心神去理会,只是纳闷:他做什么要带著她一块儿出来?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腕上马车,自己却闭目凝神,瞧那模样也不知是睡是醒。
唉唉,不理会这个男人啦!
她小脸转开,明眸圆碌碌地望向车窗外,说实话,这真是她第一次上大街,以往跟随姑婆在山林修行,虎族活动的范围虽大,却是稀少人烟,那长白山地终年积雪,遇上的生人不是猎户山樵便是采参人家,何时体会过京城的繁华多貌。
马车以缓慢的速度前进,因大街上人潮甚多,各式各样的买卖,大大小小的店铺子,此起彼落的吆喝叫卖,她瞠著眸子、张著小嘴,不能自己地张望著,然後,是一群杂耍团攫住她一切注意。
说杂耍有些小觑了人家,因他们表演的内容除特技之外,还加上不少马戏,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大方方摆上两只铁笼,关在笼中的竟是两头大虎。
人好多,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,常家的马车不得不暂停下来,等待前头排出一条过路。
此时,一阵铜锣响彻云霄,将周遭喧嚣稍稍压下,粗厚的声音跟著吆喝——
「今天来到京城贵宝地——」
「贵宝地!」响锣伴奏。
「承蒙各位京城的父老兄弟、大娘大婶、姑娘小姐、公子少爷瞧得起。」
「好样儿瞧得起!」响锣再下。
「咱们前头耍的把式实在寻常得紧,老爷夫人掏不出打赏钱,不打紧!」
「是咱们的错,不打紧!」边卖乖,响锣震耳。
「咱兄弟俩还要给各位来段表演,有道是好酒沉瓮底,好戏压轴,接下来这段请大家睁大眼——」
「睁大眼!」一响锣。
「放宽心——」
「放宽心!」再响锣。
「站稳脚——」
「别摔倒!」三响锣。
「来看猛虎出闸啦——」粗厉之声陡地高扬。
下一瞬,那大声喳呼的汉子戏剧性地拉开铁笼,众人见状反射性地後退,却又忍不住好奇,想瞧瞧这对卖艺的兄弟耍啥儿把戏。
车窗内,虎娃直起上身想瞧清楚,无奈驻足围观的人多如牛毛,穿过缝问,隐约瞥见两头大虎扑出铁笼,好似把那名吆喝的大汉子前後围住了,跟著四周传出无数兴奋好奇的抽气声,小娃娃都吓得哭出声来。
她心一紧,不懂是怎么回事,不明白这是走江湖吸引客人上门的手法,为的只是想讨更多的赏钱。
快逃呵——心中无声呐喊,急得不得了。
她好纳闷儿,那两头大虎既被放出,为何不乘机快快逃走?若要咬死那个虐待它们的大汉子,也得等待好时机,现下人这么多,再不逃就晚了。
忽地,一声清脆划破,是长鞭猛地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厉声,对长鞭,兽类天生畏惧,听在她耳中,既惊且痛,如要割下一块心头肉。
再也忍受不住了,她起身欲要冲出,手腕却被制住拖回,才忆起自上了马车,男子就霸住她单边的手没放,那力道全然不是一个病弱之人该拥有的。
「常天赐,放开啦!」哼!有了她的元虚相护,他竟有能力扣住她不放。
男子睁开温雅双目,稍稍换个坐姿。
「你又连名带姓地唤我啦。」长臂收缩,他让她的小圆臀跌在大腿上,合身抱住。「这样很不好,爹和大娘,或是旁人听见了,会以为咱们夫妻俩感情不够亲密。」
虎娃的脸不争气地粉成一片,听见外头声响,赶忙宁定,急嚷著:「我要下车,你放开啦!再不放,我、我可要——我要——」
常天赐挑眉,和气的眼对入姑娘冒火的瞳中。
再不放开,她可要大施神通,夺取他的意识了。虎娃气呼呼想著,正欲以双手结印施展术法,男子的大掌好死不死包住她的小手,玩弄著十根葱指。
她的灵能尚未修炼至随心所欲的境地,而自个儿的指头同他的纠在一块儿,他力气大到教人可疑,虽没握痛她,但凭她如何挣扎,怎么也摆脱不开,法咒必须和结印相辅才成相成,如今真是「英雌」无用武之地,可恼呵!
「外头乱,下了马车你会走丢的,乖乖待在这儿。」他好脾气地道,脸仍是白惨惨的,一对眼显得幽深。
「我要去瞧耍把戏,好多人在看,似乎挺有趣的。」她迂回著,心下著急,却不知急切的神色早已表露无遣,见他不为所动,口气勉强放软,「天、天赐……你生意忙就别管我啦,我自个儿照顾得了自己,过一会儿再去寻你,好不好?」
又是一声鞭响,夹带大兽低咆,好多人拊掌大笑,她全身猛地紧绷,唇上的笑好僵硬,大眼中竟蓄著泪珠。
他瞧著她,目光黝黯,不由得叹息。「怎么哭了?」倾身亲了亲那对漂亮的、热情的、水汪汪的大眼睛,滋味带著淡淡的咸,是泪珠儿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