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打她!别打她!”他怒瞪着奶奶:“你要打人,尽管冲着我来,不要动不动就拿一个不敢反抗你,也不能反抗你的弱女子来出气!”“老尤,老杨,大昌,大盛……”奶奶怒喊:“给我抓牢了他,不许他过来!这样忘形,成何体统?”她抬眼怒看雨杭:“梦寒好歹是我们曾家的媳妇,你给我收敛一点,否则,我保证你会后悔!”老尤,老杨等人,已经扑过去,抓住了雨杭,雨杭奋力挣扎,大昌大盛抱腰的抱腰,抱腿的抱腿,他根本动弹不得。于是,他大声的,激动的喊着:
“梦寒会弄到今天的地步,在这儿受尽苛责辱骂,百口莫辩,就因为她太善良太柔软了!就因为她有太强的责任心,太重的道德包袱,就因为她舍不得你们,狠不下心肠,我们才没有在二十日晚上,和靖萱一起远去!否则,我们早就和靖萱一样,远走高飞了!如果那样,你们还能找谁来算帐!所以,我求求你们,诚心诚意的求求你们,正视她的悲哀,她的苦楚,别让道德礼教遮住你们的眼睛,封闭了你们的心灵!梦寒只是个可怜的女人,她没有罪,她无法控制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!结婚,守寡……一切都身不由主,连她生命里最大的灾难,我的存在,也是她无法逃避的事!如果真要追究谁有错,就是命运错了,老天错了!我和梦寒,真心相爱,我愿意用我整个生命,来给她幸福和快乐……她是你们曾家的媳妇,总算和大家都有缘,为什么你们不愿再给她一次机会?而要把她给活埋了呢?”雨杭喊得声嘶力竭,一屋子的人听得目瞪口呆。奶奶听了这样的话,更加怒不可遏,厉声的喊:
“满口胡言!梦寒生是曾家的人,死是曾家的鬼!没有别的路子可走!不要以为守寡是多么不堪和残忍的事,曾家历代的祖宗,都把它视为一种基本的操守,就是奶奶我,也是这样活过来的!为什么独独到了你这儿,就变成不人道,变成活埋了?因为你放荡,你下流!现在你活着要玷辱曾家,那么,你只好死去,来保存名节!”
梦寒浑身一凛,雨杭大惊失色,牧白也脸色惨白了。
“娘!”牧白激烈的说:“不可以!绝对不可以!咱们家里的悲剧已经够多了,生离死别的痛楚,也经历得太多了!再也不要去制造悲剧了!”“这悲剧不是我制造的,是他们两个制造的!”奶奶痛喊着:“梦寒拜过贞节牌坊才嫁进曾家,如今,却让曾家蒙羞!这样的女人,即使我不要她死,她还有脸活下去吗?”
梦寒再也听不下去了,她从地上爬了起来,风一般的对门外冲去,嘴里大叫着:“你们一定要我去死,我这就去自行了断!”
“梦寒……”雨杭狂喊,势同拚命的用力一挣,竟把家丁们都挣开了,他没命的冲了过去,一把抓住了梦寒,摇着她的胳臂,声泪俱下的说:“你要去自行了断?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,这么残忍?你已经做了一次大错特错的决定,就是没有跟我走,现在你还不为我坚强,不为自己争到最后一口气?你居然被几句话就打倒了?就要去了结自己?那你要我怎么办?你明知道,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已融为一体!你要了断的,不是你一个人!而是我们两个!”
梦寒瞅着他,真是肝肠寸断,泪落如雨。
牧白“噗通”一声,又在奶奶面前跪下了:
“娘!虎毒不食子呀!你逼死梦寒,只怕也逼死了雨杭!咱们曾家,只剩下他这一个儿子了!您千万不能铸成大错,把自己的嫡亲孙子,逼上死路!”
此话一出,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不已,文秀尤其震撼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奶奶瞪着牧白,气得浑身发抖,终于爆炸般的吼了出来:
“你又要搬出那套来混乱我!我就是被你那个荒谬绝顶的故事给害了,否则我早在发现他们有暧昧之嫌的时候,我已经当机立断的撵走了雨杭,不会给他们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,那也不至于养虎为患,弄到今天这种地步!今天咱们家要是家破人亡,全都是你给害的,因为你那个该死的故事,抓住了我的弱点,叫我信以为真,什么雨杭是你的私生子!见鬼的私生子!他是魔鬼之子!我再也不会相信这套谎言了!”
“不不!”牧白急切的喊着:“他真的是我的儿子,是我嫡嫡亲的儿子啊!是我的亲骨肉啊!”
“干爹!”雨杭痛苦的叫着:“你那个时候为了替我解入赘之围,瞎编胡诌一顿的,我也不计较那么多,可你现在不必为了救我而故技重施,我不想为了保命而丧失人格,何况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!今天我已经看透了这个家的真面目,管他什么真儿子,私生子,干儿子,我都不屑为之!”
“你听听看!你听听看!”奶奶气极的看了一眼雨杭,再掉头看着牧白:“这样一身反骨的坏胚子,你……你还要说他是你的亲骨肉,打死我我也不信!”
“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?”文秀听得糊里糊涂,再也忍不住的插进嘴来:“什么私生子?什么亲骨肉?什么真的假的?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?”
“因为它是一个天大的假话!”奶奶怒气冲冲的说:“没有人会去相信的鬼话!永远没有证据的瞎扯……根本不值得去告诉你!”“它是真的,是真的啊!”牧白一急,眼中充泪了。他抓住奶奶的手摇了摇,又去抓雨杭的手:“我有证据!我有证据!雨杭,请你原谅我,你实在是我嫡嫡亲的亲生骨肉啊……”他回头对着惊愕的众人喊:“你们等我,我去把证据拿来,那是我心中藏了三十几年的秘密,我这就去拿……马上就拿来了,你们等着,等着啊……”他掉头踉踉跄跄的,跌跌冲冲的跑走了。一屋子的人全傻住了。
梦寒也被这样的变化惊呆了,愣愣的看着雨杭,她终于明白了。怪不得牧白对雨杭,是如此重视,如此疼爱,原来如此!奶奶直觉的感到,有一个大的秘密要拆穿了,即使是在激动与纷乱之中,她仍然摒退了所有的闲杂人等。大厅里留下了奶奶,雨杭,文秀和梦寒。
牧白手捧着两本陈旧的册子,匆匆的跑进来了。他打开其中一本,送到奶奶面前,又打开另一本,送到雨杭面前。他就站在雨杭身边,急切的翻着那本册子,口中不停的说着:
“雨杭!这是你娘的亲笔日记,从我们如何认识到如何定情,到你的出世,她都写得清清楚楚。她是个好有才气的奇女子,是我负了她,使她心碎而死!这段往事,是我心中最深刻的痛!使我三十二年来,全在悔恨中度着日子!现在你明白了吗?你的娘名叫柳吟翠!个性刚烈,当你出生满月的时候,你娘要我为了你,正式娶她,我因家世悬殊,且已和文秀订亲,所以不曾答应,你娘一怒之下,在一个大风雨之夜,抱着你飞奔而去,从此和我无人永隔!原来,她把你放在圣母院门口,自己就去投湖自尽……我后来用了十五年的工夫,才在圣母院把你重新寻获。因为江神父再三警告,说如果我说出了真相,你会恨我,会远离我而去,使我没有勇气相认……现在,事情已逼到最后关头,我不得不说了。你瞧……你瞧……”他抖着手去翻找着:“你看这一页!”他找到了那关键性的一页:“在这儿!”
奶奶,文秀,梦寒,都情不自禁的伸头来看。只见那一页上面,有非常娟秀的字迹,写着八个隶书字:
“情定雨杭,地久天长!”
“你娘的字,写得非常好,尤其是隶书,写得最漂亮。我和你娘认识的时候,正是杭州的雨季,所以,她写了这八个字,我后来用她的字,去打造了一块金牌,雨杭,就是你脖子上戴的那一块!你拿出来对对笔迹,你就知道,我今天所说,没有一句虚言了!”雨杭瞪着那本册子,瞪着那八个字,他拉出了自己的金牌,匆匆的看了一眼,不用再核对了,他什么都明白了!这个突发的状况,和突然揭露的事实,使他完全混乱了,使他所有的思绪都被搅得乱七八糟。他把那本册子,紧紧的拥在胸口,不知是悲切还是安慰,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好空洞,好虚无。怎么会这样呢?他抬头昏乱的看了牧白一眼,喉咙紧促的说:“不不不!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,我不要相信这件事!”
“不要排斥我!雨杭,雨杭……”牧白迫切的抓着他的手:“这一回,我不让你再逃避,我自己也不再逃避了!我要大声的说出来,喊出来,你是我的儿子,是我最宠爱的,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呀!”文秀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,猛的一抬头,目光幽冷的盯着牧白。牧白全心都在雨杭身上,对这样的眼光,是完全没有感觉的。“雨杭……”奶奶走了过来,她的手中,捧着另一本册子。此时此刻,她是真正的,完全的相信了。从来没有一个时刻,她对雨杭的声音充满了这么深切的感情,刚刚才把他骂成“魔鬼”的事,奶奶已不想记忆,只想赶快抓住这风雨飘摇的一条根:“原来你是咱们曾家的骨肉,这些年来,是奶奶委屈你了,如今真相大白,让咱们重新来过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