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……\"洁舲睁大眼睛说:“我把真相告诉他,你认为他的反应会怎样?”
宝鹃紧闭着嘴,侧着头,严肃的沉思了好一会儿。然后抬头定睛看着洁舲,眼里没有笑意,没有温暖,她冷静而诚恳的说:“我不敢说他的反应会怎样,我只知道,人性都很脆弱、很自私。我和秦非,已经治疗了你这么多年,爱护了你这么多年,我真不愿意别人再来伤害你!”
洁舲的脸发白了。
“当他觉得被伤害的时候,就是他在伤害你。\"宝鹃透彻的说。\"我们这样分析吧,如果他知道了真相,反应有两种,一种是他能接受和谅解,一种是他不能接受和谅解。后者必然造成伤害和屈辱,然后你们会分手。前者的可能性也很大,因为他很善良。但,也因为他善良,你的故事,对他是闻所未闻,甚至无法想象的。所以,他会受到打击。当他受打击的时候,洁舲,你能无动于衷吗?你不会也跟着受打击吗?然后,你辛苦建立的自尊会一一瓦解,伤痛也随着而来,在这种情绪下,你们还会幸福吗?”
洁舲怔着。
“当然,\"宝鹃继续说:“我们只是分析给你听,这是件太严重的事,说与不说,决定权仍然在你手里。我劝你……\"她顿了顿。\"还是不要太冒险的好!”
“必输之赌。\"洁舲喃喃的说。
“不一定,只是输面大。\"宝鹃凝视着她。\"输掉一段爱情,事情还小,输掉你的自尊和自信,事情就大了。如果你一定要告诉他,让我们来说……”
“不!\"她打断了宝鹃,脸色坚决而苍白。\"这是我的事,是吗?是我必须自己面对的事!”
“是。”
“人性真的那么脆弱吗?\"她低语:“可是,我在最悲惨的时候,遇到了你们,是不是?我看到过\'人性\'在你们头顶上发光。而你们却叫我不要相信人性。”“不要把我们神化。\"宝鹃认真的说。\"我们只是帮助你,爱护你,我们并不需要娶你!”
洁舲迅速的背转身子去,避免让宝鹃看到冲进她眼中的泪水。宝鹃走过来,拥住了她,声音变得温柔而亲切了,她叹息着说:“我说得很残忍,但是很真实。洁舲,说真的,我和秦非这种人,在这世界上也快要绝迹了。即使我们头顶上真的发光,你也不要相信,别人头顶上也会发光。我们不是悲观,是累积下来的经验,在医院里,我们看得太多太多了!尤其……\"她停了下来,第一次欲言又止。
“尤其什么?\"洁舲追问。
“那个展牧原!\"宝鹃仍然坦白的说了出来。\"我虽然只见了他几次,已经对他印象深刻。他几乎是……完美的!所有完美的人!都受不了不完美。正像所有聪明的人,都受不了蠢材一样!那个展牧原……\"她再深吸了口气,重重的说:“实在是完美无缺的!”
宝鹃放开洁舲,走出了房间。
洁舲软软的,浑身无力的在床上坐了下来,用双手紧紧的蒙住了自己的脸庞。这天晚上,展牧原和洁舲在一家名叫\"梦园\"的咖啡厅中见面了。\"梦园\"就在忠孝东路,和洁舲的住处只有几步路之遥,是他们经常约会见面的地方。\"梦园\"并不仅仅卖咖啡,它也是家小型西餐厅。装潢得非常雅致,墙上是本色的红砖,屋顶是大块的原木,桌子是荷兰木桌,上面放着盏\"油灯\",一切都带着种原始的欧洲风味。洁舲一直很喜欢这家餐厅的气氛,尤其它很正派,光线柔和而不阴暗,又小巧玲珑,颇有\"家庭\"感。
他们坐定了,叫了咖啡。展牧原心中还充满了兴奋,他看着洁舲,怎么看就怎么顺眼。洁舲今晚看来特别出色,她淡扫蛾眉,轻点朱唇。穿了件白衬衫,白长裤,白西装型外套!又是一系列的白!白得那么亮丽,那么纯洁,那么高贵!
展牧原又一次发现,白色并不是人人\"配\"得上的。它太\"洁净\"了,只有更“洁净\"的人,才能配上它。而洁舲,多好的名字!人如其名,名如其人。洁舲,一条洁白的小船。
洁舲坐在那儿,轻轻的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,她很静,太安静了,很久都没说话。只有展牧原,一直在说着他对未来的计划,授课的问题,摄影的问题,家庭的问题……提到家庭,他忽然想了起来:“明天去我家好吗?我爸和我妈已经想见你都想得快发疯了!他们说,能把他们的儿子弄得神魂颠倒的女孩一定不平凡,我告诉他们说,不能用\'不平凡\'三个字来形容你,那实在是贬低了你!你岂止不平凡,你根本就是个奇迹!我有没有告诉过你?我第一次见你,就认为你是个\'奇迹\',不止\'奇迹\',还有\'惊喜\',而且……\"他笑吟吟的看着她:“你还是本\'唐诗\'呢!说起唐诗,\"他又滔滔不绝的计划起来:“我想给你拍很多照片,各种各样的,每一张照片都配一首唐诗,然后出一本摄影专辑。好不好?明天就开始,有的用黑白,有的用彩色,有的在室内打光拍,有的去风景优美的地方拍,例如柳树下、小河边、海滩上……对了,拍一张你划船的,一条白色的小船,你穿着白衣服,打着一把白色的小洋伞,怀里抱一束白色的小花。题目就叫洁舲。如何?\"他忽然住了口,仔细的盯着她,发现有点不对劲了。\"你怎么不说话?你有心事吗?你在想什么?”
她慢慢的停止转咖啡杯,她的睫毛下垂了几秒钟,再抬起来,她的眼光定定的停在他脸上。然后,她费力的咽了一下口水,终于清楚的吐出一句话来:“牧原,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!”
他在椅子上跳了跳,不信任的看她。
“你说什么?\"他问,眼睛睁得好大好大,嘴微张着,看来有点傻气,傻得那么天真,那么率直。他连掩藏自己的感情都还不会。
“我说,\"洁舲用力吸气,瞪着牧原。要\"打击\"这样一个人实在是\"残忍”的,但她却不能不残忍。\"我要和你分手了,以后,我们再也不见面了!”
“你在……开玩笑?”
“不!不!\"她拼命摇头。\"我是认真的,非常非常认真的。”
她强调着\"非常\"两个字。\"我们不能再见面了。今晚,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”
他的嘴唇失去了颜色,面孔发白了。
“我做错了什么?\"他低问:“不该吻你吗?不该拥抱你吗?我冒犯了你吗?你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吗……”
“不不!别生气。牧原……”
“我不生气。\"他压抑着自己。\"我只是不接受!为什么今晚是最后一次见面?”
“因为……\"她低下头去,用双手紧捧着咖啡杯。时序才刚入秋季,她已经觉得发冷了,她让那热咖啡温着自己冰冷的手。\"因为……我的未婚夫明天要从美国回来了!我们的\'游戏\'应该结束了!”
“什么?\"他大大一震,手边的杯子震得碰到了底下的碟子,发出\"叮当\"的响声。\"你说什么?未……婚……夫?\"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。
“是的,未婚夫!\"她咬牙说,不去看他,只是看着手中的杯子。\"你常说我是一个谜,因为我从没有跟你谈过我自己。你总不会认为我活到这么大,会没有男朋友吧?我的未婚夫是去美国修硕士学位的,他学工,本来要修完博士才回来,但是,他……他……\"她舌头打着结,这\"故事\"在肚子里早就复习过二十遍,说得仍然语无伦次。\"反正,他明天就回来了。我们订婚两年多了,我实在不能欺骗他……也……不该欺骗你!”
他一句话也不说,死死的看着她,重重的吸着气。她飞快的抬眼瞥了瞥他,他那越来越白的脸色使她的心脏紧缩而痛楚起来。她的手更冷了,而且发起抖来,她被迫的放下了杯子,杯子也撞得碟子\"叮当\"响。他终于抽了口气,哑哑的问了一句:“你……真有未婚夫?”
“我何必骗你?\"她挣扎着说:“不信,你去问秦非!我……没有理由骗你,是……不是?”
他又沉默了。空气中有种紧张的气氛,他的呼吸沉重的鼓动着胸腔。好半晌,他忽然振作了一下,咳了一声,他清清嗓子,说:“好,你有未婚夫!\"他咬牙又切齿。\"好,你说了,我也听到了。我原来就有些怀疑,命运之神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我差点到行天宫去烧香了!我就知道,像你这样的女孩,不可能没人追,不可能轮到我……\"他的嗓子又哑住了,再咳了一声,他突然又说了句:“他……是你的……未婚夫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