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是我的乳名,这么多年来,没有人叫过我“小凤凰”了。因为“小凤凰”早已“老了”。这时,被勋姨这样一叫,往事齐涌心头,我眼眶一热,泪水夺眶而出。而勋姨早已老泪涟涟了。好一会儿,我们才平息了心底的激动。我把勋姨推开,扶着她的肩,去找寻年轻时代的她。我的勋姨虽然老了,却依然漂亮!身材苗条如故。双目明朗如故。我面对着她,又一次感到,千言万语,都不知从何说起。两人就这样彼此注视,我喊了一声“勋姨”。声音就硬化了。勋姨的眼泪却扑簌簌落个不停。连同来的表妹都愣住了,满屋宾客,都为我们红了眼眶。那晚,和勋姨、和表妹,真有谈不尽的往事,当我问勋姨还记不记得给我煮的猪肝汤时,她却完全忘了!对勋姨来讲,那只是件生活小事,她自己都不知道,对童年的我来讲,那碗猪肝汤里,盛满了多少“爱”!
接下来的一星期中,我和勋姨又见了好几次。谈过去,谈现在,谈隔在海峡两岸的亲人,谈我的爸爸妈妈。每次见面,都有说不完的话。五月五日晚上,勋姨带着表妹和儿媳再来看我,因为我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就飞昆明。勋姨又掉眼泪了,坚持第二天要送我上飞机,我坚持不允许。我们又紧紧抱在一起了。我的童年,勋姨的青春,都早已成为过去。人生经不起几次别离呀!勋姨哽咽地说了一句:
“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!”
是的,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!我紧紧紧紧地攥着勋姨的手,注视着她那满头白发。心里想着,勋姨这一代,和我这一代,都经历了中国的苦难。我们都渺小,在这大时代中,像两粒沙,被巨浪一冲,就冲散了。从此天各一方,注定要分散三十九年!这两代的中国人,就是这种命运吧!
别哭,勋姨。我们总算还有相聚的日子,比起那些当年一别,竟成永诀的人,仍然幸运了好多好多!至于今日再分手后,相见是何年?我们已经可以承诺,可以期待,比起那些没有期待的日子,又幸运了好多好多!人,能活在“期待”里,生命才这样鲜活,心灵才有喜悦,不是吗?
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!
第二十五章 初抵昆明,行程皆变
五月六日早上八点十分,我、鑫涛、承赉三人搭剩中国民航,从成都直飞昆明,九时二十五分,飞机安然抵达昆明机场,航行的时间仅一小时又十五分钟。
写到这儿,我必须补说说明。首先,我们这一行四人的基本队伍,来昆明时已增加为七人。除了杨洁和扬扬以外,李蕙和我们相处一周,同甘苦,共患难,实在依依不舍。最后,在我们力邀之下,也加入了队伍。所以,四人队伍已扩大成七人。但是,离成都前,鑫涛忽然宣称:
“我不乘火车去昆明了!我改乘飞机!想想看,飞机只要飞一小时,火车要走二十三小时!我不管火车多么舒服,我宁愿坐飞机!”“我也是!”我立刻跟着声明。
“可是,兄长。”初霞急急插嘴:“安全第一呀!你不记得有人说,民航机里有云飘进来吗?”
“这是不可能的事!”鑫涛侃侃而谈:“喷射客机里怎么可能有云?如果他看到的真是云,他早就没命了,还能平安落地,来对大家形容一番?这种传言,不必去相信!”
“我说也是!”承赉居然也接口了,他一向对初霞的决定,都不反对,此时,有我们提异议,他就忙着发表意见:“他看到的云,八成是后面的旅客在抽烟!”
“可是,”初霞又急急说:“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呀!接火车的人也安排好了呀!飞机票也没订呀……”
“别忙别忙!?杨洁插嘴,瞅着我们直摇头。“我早料到你们花样百出,不改变是不可能的事!反正,我已经亲自下山,本领队别的本领没有,应变的能力还有!好了!现在到底有几个人要乘飞机?”我和鑫涛举手,承赉也跟着举手,初霞呻吟着说:
“我不要坐飞机,我要坐火车,又可以睡觉,又可以聊天!又安全可靠!”“我跟你说!”我对初霞“开导”着:“飞机的安全率,是所有交通工具中的第一名,比乘计程车还安全。你看,公路上几乎每天有车祸,飞机却一年也轮不到一架!”
“我不乘飞机!飞机里有云!”初霞对“云的传说”,实在“心中怕怕”,怎么说都没用。我、鑫涛、承赉开始你一言,我一语,要说服初霞。最后,还是杨洁很有权威性地作了一个决定。“简单简单!你们三个要坐飞机的去坐飞机,原订的四张火车票根本不用退,我、扬扬、李蕙三个人陪初霞坐火车!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?至于接飞机的人,我马上打长途电话去安排!”看!这就是有杨洁的好处,几句话就把我们的一场纷争化解。于是,七个人就兵分两路,来到昆明。
当然,火车比飞机足足要慢了一整天。所以,我们三人抵达昆明时,初霞他们四个还在成都附近呢!
上了飞机,我们还没走到机场大厦,就有两位女士迎面而来,一位身材略胖,眼光炯炯有神,一看就是个能干而精力充沛的人。另一位身材苗条,纤细修长,一副打篮球的身架,面貌却姣好而温柔。两位女士,在我们面前一站。我已经很习惯“抬头”招呼。胖的那位对我自我介绍,并介绍她的朋友:“我叫邬湘慈,以前打篮球的时候,杨洁她们都简称我邬湘,所以,你们叫我邬湘就可以了,这位是张深修,是体委最能干的人,管理整个体委招待所,等杨洁,李蕙来了,就住招待所。你们喊她小张就行了!”
邬湘和小张。第一次见面,她们两个,给我的印象是亲切能干,做事简单明快。那时,我还没料到,昆明这一站,会是我旅程中最大的“重点”。而邬湘和小张,和我朝夕相处,最后离别时,真正是难舍难分。这些后话,暂且不提。当时,我们三个,在各自一番自我介绍后,就被邬湘和小张带出机场,至于行李,另有专人为我们代领。我们就轻轻松松地上了车,轻轻松松地住进了“金龙饭店”。饭店开张三个月,大厅的整面墙上,是少数民族的彩绘图,非常具有民族特色。
昆明。我对昆明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(虽然在《几度夕阳红》一书中写过,却完全是“闭门造车”的)。刚下飞机,只觉得空气清新,蓝天如洗,天气凉爽宜人,风吹在身上,说不出的舒适。后来,一问邬湘才知道,昆明海拔在两千公尺左右,地处高原,所以四委如春。有俗语说:“四季无寒暑,一雨便成秋”,指的就是昆明。我从火炉般的成都,一到昆明先在气候的适应上,就觉得舒展很多了。免除挥汗如雨的日子,对我实在是件喜事,心里对昆明的印象,就增加了几分好感。住进饭店,因为初霞一行人尚未到达,大家都不安排第一天的活动。午后三点,邬湘的另一半——冯树森来了,小张的另一半——鲁成也来了。冯树森英俊潇洒,简直是个“美男子”,人长得帅,口才好极,还能写一手好字。我们称呼他小冯。鲁成高大结实,人如其名,给人一种忠厚诚恳,笃实寡言的印象,我们称呼她老鲁。
小冯和老鲁一来,我们房间里可热闹了。小冯拿了一张旅馆的信纸,开始给我们“排行程”。他这一排,我们才知道,上次英国女皇访问大陆,到云南,就是由小冯接待的。了解了这一点,我们对小冯更刮目相看。然后,小冯就向我们预计停多久。“一星期”。我们说。“然后去哪里?”“去桂林?”“几号离开大陆?”“预计五月十七日!”小冯沉吟片刻,用笔敲着信纸思索,忽然说:
“用一星期来游云南,你们实在太小看云南了!”
“哦?”我惊讶地问:“怎么呢?”
“云南是个很有特色的省份,有二十几个不同的民族,又有许多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名胜,你们只停一个星期,绝对不够!先拿石林来说吧!就起码要玩两天,石林分在两处,冬有特色,路南彝族的大石林是白色的,还有个乃古石林,是黑色的,两个石林都不可不游。既然到了石林,就应该去阿庐古洞!”“什么洞?”承赉听不清楚,慌忙问。“什么咕噜洞?”
“这个叽哩咕噜洞,我从来没听说过。”我也说,“总不会比桂林的山洞好玩吧?”“不然,不然,大大不然!”小冯立即接口:“这个阿庐古洞,是我们最近才开放给游人参观的,洞又深又大不说了,里面的钟乳石,比桂林的洞更壮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