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雨点越听越惊,突然间,她挣出了高寒的怀抱,飞扑回雪珂的怀里。“娘!娘!”她急切的喊,泪水盈眶。“你既然是我的娘,为什么还要去做罗家少奶奶呢?娘!求求你不要丢下我!我从小没有娘,刚刚才知道你是我的娘,我不要跟你分开呀……”她又扑过去拉高寒:“爹!你叫娘不要走!你叫娘跟我们在一起……”说着,又奔向雪珂,气极败坏的:“娘!你真的是我的娘吗?你不是骗我的吗?小时候你不要我,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……”
至刚用力拉了雪珂一把,暴跳的叫:
“这又是你们出的新花招,是不是?雪珂,你赶快跟我们走,再逗留一分钟,我就不客气了!”
“至刚!”福晋往前站了一步,泪眼模糊的说:“人家母女天性,这一刻,已经是肝肠寸断,你也是有儿子的人,体谅体谅吧!”“至刚,”王爷接口,声音里已全是哀恳。“我当年诸多不是,铸成大错!我向你们罗家致上最高的歉意……你,成全了这一家人吧!”至刚大惊失色。他环室四顾,但见满屋老小,一张张哀凄的脸,一对对含泪的眼,每人的眼光都投向自己。顿时间,他感到四面楚歌,腹背受敌。他惊愕的抓住雪珂的肩,激动的说:“雪珂,这是你的意思吗?你的誓言,你的诺言都是虚假!你存心要欺骗我伤害我!如果是这样,你就跟他们走!我不拦你,你心中没有丝毫的惭愧,对我没有丝毫的顾忌,你就跟他们走!”他对高寒小雨点用力指去。
“雪珂,”高寒急促的开了口:“你不要怕他,你不要受他的威胁,这一刻,你是要我们,你还是要罗家,你说吧!你选择吧……”“娘!娘!”小雨点哭着,拚命扯住雪珂的手臂,往高寒的方向拉去:“我爱你呀!我要你呀!求求你跟我们一起走……”“雪珂!”王爷再也忍不住,大声的说:“只要你一句话,爹是豁出去了!”“对!”福晋擦着眼泪:“不要再顾忌爹娘的安全了!爹娘反正已经老了!”小雨点扑到至刚面前,对至刚跪下就磕头:
“我给少爷磕头,求求你把我的娘还给我,为什么一定要我娘做少奶奶呢?二姨太也可以做少奶奶呀……”
“好啊!”罗老太勃然变色:“看样子,我们又中了圈套,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有人手吗?”她掉头看门外。“老闵!老闵……”“停止!停止!停止!”雪珂承受不住四面八方逼过来的压力;崩溃的抱住了头。“请你们不要为了我,再大动干戈吧!也请不要逼我再作选择吧!我知道,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,我带给每一个爱我的人莫大的痛苦,包括我自己的女儿在内!那么,让我把这个痛苦的根源,一刀斩断吧!”说着,她忽然从怀里,取出一把预藏的匕首,在众人的惊愕中,双手握住匕首的柄,用力对自己当胸刺下。
“格格!不可以!”阿德从老远飞跃过来,穿过好几个人,落在雪珂面前,急忙去抢匕首。
“雪珂!”高寒惨叫,飞扑上前,双手一托,正好托住雪珂倒下的身子。高寒和阿德,两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那把匕首,雪珂用力之猛,匕首已整支没入雪珂胸前,血迅速涌出,衣衫尽湿。“天啊!天啊!”高寒痛喊:“雪珂!你怎么会这样?老天啊!谁来救我!谁来帮我……”高寒伸手,想去拔匕首,却不敢碰。至刚极度震惊的呆住了,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不稳。雪珂竟预藏匕首!这匕首是家传之物,锐利无比,也是当年雪珂断指的那一把!雪珂居然带了它来,那么,她早知今日不能善了,已怀必死之心?至刚瞪视着那血,鲜红的,不断的涌出来……他彷佛又看到当年断指的雪珂,满脸坚决,义无反顾……天啊!这是怎样的女子!
“娘!”小雨点哭得摔倒在地,福晋慌忙抱住小雨点,放声痛哭,不住口的喊:“我的雪珂!我的雪珂呀!”
一时间,叫雪珂,叫娘,叫格格……各种呼唤声,此起彼落,房里乱成一团。雪珂就在一团混乱中,睁大了眼,看高寒,再看至刚,她拚命努力着,说:“让所有的仇恨,跟着我的生命,一起消失吧!”她转动着头,眼光找到了小雨点,她的唇边,浮起一个好温柔、好美丽的微笑:“小雨点,奶奶告诉你,娘早就死了!你娘……苟且偷安了八年,现在要去找你奶奶……你再无牵挂,和你爹好好过日子吧……”雪珂说完,双眼一闭,头歪倒在高寒手臂里。“娘!娘!娘……”小雨点惨烈的哀号,倒在福晋怀里。“不要啊!不要不要不要啊……”她哭得晕死过去。
罗老太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,此时,蓦然醒觉,对门外大声喊着:“老闵!老闵!快请医生!”
至刚猛的直跳起来,往门外冲去。
“我去找吴将军,他身边的孟大夫,能起死回生呀!”他转头对高寒大喊:“抱稳她!让她挺住!让她挺住……不许让她死……”他狂奔而去。王爷眼中,布满泪水,痛不欲生的跌坐椅中。
“孩子啊!”他喃喃的说:“我杀了你了!是我……杀了你呀!”翡翠扑通跪落地。“格格啊!如果你死了,我再也不相信,人世间有天理,有鬼神,有爱……”雪珂沉睡在一团浓雾里,飘飘荡荡,晃晃悠悠,正飘然远去。她的身子很轻,轻得像一片羽毛,轻得没有丝毫重量,就这样朦朦胧胧的,没有意识的,飘远,飘远,飘远……不知道要飘往何处,也不知道要飘多久。
似乎飘荡了几千几万年,雪珂忽然感到身子一沉,像是从高空笔直坠落,乍然间,全身都碎裂成无数碎片,而每个碎片都带来尖锐的痛楚,使她脱口惊呼了:
“啊……”她以为她喊得好大声,事实上,她的声音细弱如丝。随着这声喊,她的意识有些清晰了,她努力吸了口气,怎么连呼吸都那么难呢?她努力要睁开眼睛,怎么眼睛像铅一样沉重呢?她蹙了蹙眉,努力的,努力的睁开眼。“她醒了!”一个兴奋的声音低语着。
“她醒了!”另一个声音说。
“她醒了!”“她醒了!”“……”怎么?全世界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吗?为什么呢?她终于睁开眼睛了,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雨点。那孩子眼睛红红肿肿,双手张着,想抱雪珂,却不敢碰雪珂,嘴里希奇古怪的在说着:“娘,你醒了!你不要再睡过去,娘,我好怕!我好怕!我怕你像奶奶一样,睡着就不醒过来,娘,你不要去找奶奶,你有我呀!你有爹呀!你有外公外婆呀……我们大家都爱你呀,求求你不要死!求求你不要死……”
哦!小雨点!哦哦!小雨点!哦哦哦!小雨点!她心爱的,心疼的,舍不得片刻分离的小雨点……她可怜的小雨点呀!雪珂想着,就想伸手去拭那孩子的泪,可是,她的手竟那么无力,她根本抬不起手来……哦!她恍然明白了。她正躺在寒玉楼楼上的房间里,她正在慢慢的“死去”。
第二个映入眼睛的是高寒,不不,不是高寒,是她在大佛寺诚心诚意拜过天地的丈夫——亚蒙。亚蒙看来,是那么憔悴和悲苦!这个男人,她害了他!害他远赴新疆做苦工,害他颠沛流离,害他妻离子散,害他失去老母,害他为情所苦……她转开视线,触目惊心,她居然看到了至刚!他也在!是的,这个男人,她也害了他!给了他那样不幸的婚姻,带给他那么多的侮辱,使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,骤然坠入痛苦的深井!她害了他!她再看过去,爹、娘似平骤然老了一百岁,哀凄而无助。再过去,罗老太在掉着眼泪,她哭了!雪珂震动之至,老太太,对不起!把你那平静安详的家园,搅成这样一塌糊涂……但是,一切都将结束了!很快很快,一切都将结束!她再看过去,翡翠阿德默然肃立,双双拭着眼泪……翡翠,阿德!她心中扫过一丝祈盼:翡翠,阿德。
随着雪珂的注视,满屋子的人都开始振奋了。高寒仆在床边,握紧了雪珂的手,激动的喊:
“雪珂!如果你听得见我,请抓紧你的意识,不要让它飞掉,不要让它消失!我们已经为你请了最好的医生,医生说……医生说……”“医生说……你活不了!”至刚忽然插进嘴来,满眼布满了血丝,脸色苍白如纸,他也仆在床边,他的头和高寒的头并排在一起。这,大概是这两个男人,有生以来第一次,为相同的目标而努力。“雪珂,我告诉你,”至刚强而有力的说着:“孟大夫是治刀伤枪伤的名医,他已经取出了你胸前的匕首,也缝合了你的伤口。但是,他说,你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,他尽了力。所以,现在我们无所倚靠,只有倚靠老天帮忙,还有就是你自己!你要求生,不要求死!活着,还有一大片天空,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,活着,才能和你朝思暮想的人团聚呀!”这是至刚说的话吗?雪珂牵动嘴角,真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。至刚,你放我了?你终于愿意放我了?她张开嘴,努力又努力……“安静!”高寒喊:“她要说话!她要说话!”“谢谢你,至刚。”雪珂终于吐出了声音:“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,你成全了我。”她微笑起来,慢慢的说了八个字;这八个字也是她这些日子来,柔肠百折,千回万转的思绪:“前夫有情,后夫有义!”至刚震动的跳了跳,泪水夺眶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