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逵突地没了声音,风琉在他右肩轻轻一搭,他顿时半边身子如遭雷殛,掌心剧麻,登时力量尽泄,不由自主地放开对三娘的箝制。
「风教头……你你……」他喘著气,两眼冒火。
「我已说明,她的行为举止我全权负责,同时,我亦担保她的安全。你--不要伤她。」风琉态度不卑不亢,脸上罩著斯文表相,如炬的双目深处,隐忍著一股怒焰狂涛。纵使他说得轻淡,鲁莽似马逵亦感受到话中警告的意味。
「风琉多有得罪。」他朝马逵拱了拱手。
马逵一语不发,脸已涨成猪肝色。
而三娘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一边揉著被握痛的手腕,还饶富兴味地瞧著两个对峙的男人。她敢打赌,马逵这人肯定嗜酒又爱吃辣,光看他瞬间「变脸」的功夫,血气全往颈部以上聚汇,内息不稳,实是养生长寿之大忌也。
「喂,大块头!」三娘毫无预警地娇斥一句。
就听见旁边的丫头倒抽一口凉气,接著风琉调过视线,挑高一道剑眉,眼底闪烁著夹带惊讶的好笑神情。再过了一会儿,那个被指名的人才领悟。
「你……你说什么?你叫谁大块头?」马逵怒气冲冲,狠狠地瞪著三娘。
三娘耸了耸肩,朝他甜甜地笑,「嘻嘻,谁应了声便是叫谁罗。」
旁边的抽气声加大,但那丫头却不想逃。天啊!这可是千载难逢啊!这么精采的戏码够她说上二天三夜。
「你、你这没家教的小丫头!」他努力地要挤出话。
哟,他竟跟她谈起礼貌来了。三娘举起瘀青的手腕,气打鼻腔里出来,「阁下对我也没客气到哪里去。」接著又犀利地炮轰,「大块头就算了,还是个一把年纪的大块头。这也罢了,不懂礼节不知进退才是最糟,所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,马先生是彻底贯彻了。」
这回,轮到风琉在一旁纳凉,猜不透这小女子的心思。他带著一种奇异的心绪研究她,想起她楚楚可怜的一面,执著时,水璨眼瞳中坚毅的光辉,还有现在捉弄人时,脸上顽皮的光彩……他危险地眯起眼,心头疑云挥之下去。
而三娘没给马逵喘息的机会,急起直追,「你看,风琉都跟你赔罪了,你还摆什么臭架子?他的风度和修养可比某人高明太多太多了呢,哪像某人……」
「你指谁你说清楚!」
「嘻嘻,谁应了声便是谁罗。」
「你、你你你……」马逵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,拐弯骂人、逞口舌之快的事,他实在没办法招架,却把自己气得快吐血身亡。
「你大舌头啊,讲话干什么结结巴巴的?」三娘灵眸眨动,关切地瞧著他,然後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「你对我不高兴我也没辙,我对阁下的评语也高不到哪里,彼此彼此啦。」
「我……好男不跟女斗!我不想听你口舌招尤。」马逵撇开头,强装傲慢, 「别以为有人撑腰就能为所欲为,你……小心点,我会紧盯著你!」他虎背上的肌肉贲起,撂下狠话,头也不回踏著大步离开。
在他身後,三娘和那丫头正笑得不留情面。听见那笑声,马逵的脚步跨得更大更急了。三娘边笑边揉著肚子,脸庞泛著病人不该拥有的好气色,笑得眼角都快流出泪珠儿了。一抬眼,她的视线与一旁静默的风琉接个正著,铃铃笑音陡然停住了。
「风教头……小春把姑娘请来了,正要往前厅用膳,您……一起去吗?」小春丫头低声嗫嚅,她好想捧腹大笑哟!可是……怎么气氛怪怪的? 「你先走,待会儿我自会颁著她去。」站直倚在栏杆的身躯,风琉修长的手指状若无事地弹了弹衣衫。
「是。」名唤小春的丫鬟福了福身,偷偷朝三娘眨眼,也转身往前厅去了。
空气中有一丝凝重,三娘决心打破,俏皮地扬扬柳眉,略带歉然地说:「看样子,我替你制造了不少麻烦呵。」
「是的,石姑娘。」风琉挺干脆的答,双臂习惯性地交叉在胸前,对著三娘步近,近到可以嗅出她身上独特的药香。
「你、你一定要回答得这般迅速吗?挺伤人心的。」三娘方才「口诛」马逵的伶俐才智不知遁形何处,却莫名的脸红气喘起来。他干嘛靠这么近啊?她仰著头看他,发现他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,下颚线条刚毅,鼻梁英挺,唇形长得真好,软化了刚硬的轮廓……
「石姑娘?」唉,连声音都这么低沉好听……
「啊!」三娘猛地清醒过来,双颊却飞霞如醉。「你别称呼我石姑娘,我不习惯的。既然我已经是你的『麻烦」 ,彼此也不必生疏了,我喊你的姓名,而你直接叫我三娘便可。你若一直石姑娘、石姑娘的喊,我反应不过来你在叫谁的。」谎言还是别说得好,他每称呼一次「石姑娘」,她就觉得一阵心虚。
风琉颔首,深深地看著她,「在别庄的第一晚还没过,你就惹是生非了,我想往後也安宁不到哪里去。」
「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谁教那大块头对你咄咄逼人,凶巴巴的。不过--」她瞄著风琉,心底温温暖暖的,「我很感激呵,你这样维护我。」
风琉心中一震。唉……他这是在招罪啊。但瞧见她容雅秀丽的睑蛋,颊升桃花,莫名的,竟有些炫惑,也不那么懊恼了。
「我应该的。」他艰难地吐出话,清清喉咙,「你也瞧清楚了,我仅是啸虎堡的一名护卫,一条命早已给了啸虎堡。」
「你的命也是我的。」
「对。」他笑著,眼底却毫无笑意,「在道义之下,在不危害啸虎堡的范围内,我愿意为你做每一件事,哪怕是死,亦无所惧。」
酸痛的感觉钻入心窝,她为他难过著。难道他真没有自我,一辈子就为了别人而活?啸虎堡,这北方的巨擘,到底是什么牵系著他? 「是什么力量,让你对啸虎堡死心塌地的效忠?」三娘突然一问,双目清若晨星。
「为了报恩,也为报仇。」
然後,风琉撇过脸,故意忽略她眼里闪动的,仿佛是怜悯,又好似关切的光芒。他粗声地说:「用晚膳去吧,不该管的,别管这么多。」他伸手握住她,恰巧握在马逵伤了她的腕上,简直痛上加痛。
「好疼啊,你扯痛我了。」她吸著气。
风琉急急地翻起她的衣袖检查,看见手腕上印著一大片瘀青,他眉头高高地皱起,斯文表相开始消失不见,风暴渐渐聚拢而来。盯著一片青紫,他暗哑地启口:「我叫刘大夫瞧瞧,你忍著点,忍著点……」
「不用了,我没那么娇弱,我--」
「不行!」暴喝声一出,风琉自己都愣住了,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激动。
三娘更吓了一大跳,她睁著明亮双眼,无辜地瞧著风琉。
忽然间,他懊恼地喊著,「我不会再让你受伤,不会了!我、我保护你!」
「好。」三娘温顺地回答。
任他轻握自己的小手,这回,她真的明白了。情是心中一根弦,将她系在这个男子的身边;如今她不再心如止水,他已经撩动那根情弦。
第四章
书阁里一向安静。
临窗下的一张太师椅,三娘蜷著身子坐在上头,优闲地读著手边的书。偶尔,她会抬头瞧桌案後的风琉一眼,见他全神贯注地处理庄务,振笔疾飞於信函文牍的模样,然後静谧地笑了笑,继续埋首在自己的书本中。
多日来,这已是他们俩相处的模式。风琉照常为啸虎堡的事劳碌奔波,照常巡视长白山的猎兽场,照常与啸虎堡联系,只是生活之中,多出一个人。他特别交代了别庄的帐房,三娘的吃住花费全由护卫教头每月的薪酬里扣除,而他让她跟在自己身边,保护她同时也监视她。
三娘没再「惹是生非」了,这阵子,她总是冷著眼热著心来打量他的一切。
光瞧他为啸虎堡拚命的样子,她真想脱下鞋敲他的头。他怎么会笨到这等程度?只知鞠躬尽瘁、死而後已,公私绝对分明。这么大的别庄和猎兽场全交由他扛,还要分神负责庄里的护卫安全,整日累得跟狗一样,却未见他好好休息过。哪有人尽忠职守成这德行? 但风琉就是这样,性情刚毅、细腻又固执,一旦心头有了认定,就一辈子死忠到底。
面对著满桌的文报,风琉的心思让突起的一串清铃笑音吸引。不由自主地,他搁下桌上的烦琐书件,目光瞄向笑声源头。
「什么事这么有趣?」
三娘抬起水潋眸子,一朵笑花还兀自留在唇边,「圆满大结局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」
「啊?」风琉不懂,狐疑地挑高眉眼。
「哎呀,是这本书啦!」
三娘指指置在膝上的书册,妍美的脸蛋动人地染著红晕,「故事里的男女描写得好生动,他们经历了无数曲折和磨难,终至成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