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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些年,阿爹没再替人看病,上碧烟渚求医的人不计其数,全由她接手打理。她常年与药成伴,为治愈他人同病魔搏斗。的确,她是病魔缠身,只差染病的不是自己而已。

  她见过百种病症,却从未体验过病痛的苦楚。若真要说,也是两年前刚过了十三岁生辰,女子的月事出潮,引起腹部难受的闷疼;再有,就是煎药时不慎让沸滚的药汁烫伤了手。她身子骨一向强健,不曾犯病,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拿她当病人看。

  肩膀罩下一件衣物,女孩诧异地望著风琉,他正细心地替她拉拢披风。

 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,他随口解释,「将就穿著吧,只剩这件披风是干的。」方才事出紧急,他「咚」的一声跃入河,披风则随手扯下,丢在岸头。

  「为什么?」她轻问。

  他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。

  咳了咳,他一脸无所谓,「救人救到底。没任你淹死,总不能让你冷死。」又瞥见泪光,他烦躁地挥动手臂,「我警告你,别再掉眼泪给我看,令人生厌的……唉,算了算了,我怕了你,我道歉可以吧!我错了、我冒失,我不该趁人之危。-见鬼了,他真的低声下气地开口认错!

  邂逅这个人顶有意思的,在她平静规律的十五年岁月里,掀起了小小的波浪。别於爹亲兄长之间的相处,不是碧烟渚的丫鬟仆役,更不同於那些求医问诊的人,在他眼中,她仅是一个单纯、带了点任性,又……羸弱的女孩儿家。

  「谢谢你出手搭救。」清白之事她已然释怀,而他却引起了她高度的注意。

  这真是……小女子难养也,令人捉摸不定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言谢,风琉微微一愣,随即挑高一道浓眉,深究地瞧起她来。

  「我想--」他沉吟著,「若你二次落水,我决定袖手旁观,不救人了。」

  「你不会的。」女孩儿眨动灵活的美眸。

  「不会如何?」

  「你不会不救我。」她竟笑了。

  「是吗?」风琉眯起眼,不太喜欢她语气裹的坚信。「你倒很有把握。」

  「咱们可以打个赌,赌你会救我。」

  风琉冷哼一声,唇边带嘲,「如果我再下水救你,我这一生就奉你的话为圭臬,由你指东向东,指西朝西,绝无二言。」

  第一章

  移舟泊烟渚,日暮客愁新,野旷天低树,江清月近人。

  碧三娘一直记得他的话,那个男子承诺的奇异赌约。

  起初,她并未放在心上--那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,他仅是过客,如风中柳絮、水面浮萍,因缘邂逅,明日便各自天涯。

  她依旧钻研医理,依旧成日埋首药堆,依旧「病魔缠身」,依旧……反正,该依旧的事仍依旧地走著,而这忽忽四个寒暑,偶尔地捻眉思量,那句赌言竟深刻又值得玩味。

  此刻,又至黄昏时分,梢公摇著橹,送走了最後一位病人,碧烟渚的医堂才得以清闲。

  离岸边缘,或远或近有不少洲渚,渚上人家有自用的小舟,用来和岸上做为联系,而碧烟渚算是众洲渚中面积较大的,每每黄昏,水流之势和余夕之辉相生应下,水面会浮升缥缈的烟翠,将洲渚笼在碧色的烟雾中,碧烟渚因此命名。而巧妙的是,渚上仅有一户碧姓人家,在小小洲地上占「渚」为王。

  当然,碧烟渚的奇妙景致堪称一绝,但这却不是它远近驰名的最大原因。

  在这儿,最有保障的职业,要说是江上摇橹的梢公了。天刚破晓,岸头已有人群等待,抢搭早班的舟船前往碧烟渚求诊。

  男女老少都知道,渚上的碧姓人家医术是赛华佗、赛扁鹊,老神医金盆洗手不医病,医堂还有一位女神医打理著。老神医脾气古怪得紧,以往是登渚求之不可得,现在女神医却将医堂开放,应用所长,真正的悬壶济世起来,更因之赢得了一个美号,「玉面华佗」。

  江中,一叶孤舟,无人掌舵撑橹,随著风势水流漂泊。三娘不太优雅地伸展四肢,嘴边跟著逸出一声叹息,接著,她藕臂交叠枕在头颅下,仰卧在小小的木舟子里。一日之中,唯有此刻可尽意松懈,全然属於自己。

  这般无目的的漂荡,感觉真好。

  医堂丢给仆役们打扫收拾,她偷偷解开小舟,一声不响地溜了出来。难得她单独一人,因为麝香丫鬟让阿爹唤了去,正帮他老人家滚著石碾磨子碾药,实验新药方,没时间来黏著她。

  小舟在江中缓缓打转,绕了个半圈,又继续胡乱漂荡。

  三娘仰望天上的云朵褪去纯白颜色染上淡淡嫣红,彩霞满天,衬著归鸟群群。她瞧了一会儿,忽觉身下枕著某件东西,随手取出,是自己前日遗留在舟里的医书。

  她正纳闷怎么会不见,原来被自己遗弃在这儿了。她摇摇头笑了笑。

  指尖翻开蓝色本子,书皮题著「金匮要略」四字。这是先人医学心血的记载,八岁时她已能一字不漏地背诵,十岁始知其义、病理相通。但翻开里头,书内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,全是她应用学习得来的心得。而叠在《金匮要略》下头的枣红书皮,则是《伤寒论》。

  近日,在病患身上发现奇特的病症,花费了一天一夜才拟出医治之法。乍见开出的药方和诊疗方式,似过於猛烈躁进,实则不然,她是再三思索才大瞻决定的。而其中的因由,可从《金匮要略》里的「温病学」和《伤寒论》中的「杂病学」推敲出来。这两部医书她熟得几要烂透了,若不是想仔细比较,她才懒得由阁楼中的书箱翻出来重读呢!

  唉,风可不可以别这般温柔,拂得她眼皮好沉啊!才细看了七、八页,字就不安分地舞动起来,好想……睡……

  书页仍翻开著,当面罩了下来盖住脸蛋,小舟如同缓手推动的摇篮,江面无浪,只有水波拍击小舟发出的轻微声响,偶尔,几声鸟鸣掠过耳际。

  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好个入眠时机。三娘真梦周公去也。

  「小姐!小姐!」

  声声叫唤由远而近,书页下的脸苦恼地皱了皱眉。唉!可怜她的清静好梦只有夭折的份了。

  「小姐!小姐!」麝香丫头稚嫩的嗓音扯尖地喊著。

  「麝香别急嘛!三娘又不是三岁孩童,不会丢的啦!倒是你整日巴著她,不觉得累吗?趁著夕阳余晖,难得咱们能同游黄昏碧烟之中,应该好好体验一番才是啊!」那男音舒朗清脆,尽是讨好。

  「不行不行!少爷,咱们再往前划去,麝香要找小姐啦!」

  唉,不只是她的贴身小丫鬟,还有她那面如冠玉、舌粲莲花,仅长她一刻钟的双生兄长碧灵枢。

  四周的碧烟漫得同小舟一般儿高了,平躺在里头便不易被发觉。三娘哀叹了一声,终究是撑起身子,懒懒的、没好气地出声,「你们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?」

  「小姐!」麝香惊喜地喊著,就见翠烟里,一艘舟儿划了过来。她瞧见三娘,又急急嚷著,「好小姐,你让麝香找得好苦呀。」

  没看过哪一家的主子是自个儿撑杆摇橹,让丫鬟在一旁纳凉的,偏偏碧家二少爷净干这种事,正所谓「有事,少爷服其劳;有酒肆,丫鬟喂。」而眼前,碧灵枢立於舟尾,舟里载了麝香和自己的近身丫鬟茴香,他轻松地摇著橹,细致的薄唇习惯地轻扬著,一脸陶醉。

  他们靠了过来,两只舟轻轻撞在一起,麝香迫不及待地撩著裙,打算抛弃少爷投入小姐的怀抱,却被三娘阻住。

  「麝香听不听话?」

  「听!小姐的话当然听。小姐叫麝香往东,麝香便不敢往西:小姐说梅花鹿是马,麝香相信那一定是马。」她提著裙,郑重地回答。

  「那句成语是『指鹿为马」,我昨日才教你的。」

  「是是,是指鹿为马。小姐说什么是什么。」麝香眨著无辜的大眼睛,期盼地看著三娘,「小姐……那麝香可不可以上你的小舟啊?」

  「不可以。」三娘眼神果决,可见她的小丫鬟马上哭丧著睑,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,「你说你会听我的话,现在我命令你,跟著二少爷和茴香游船去,玩得尽兴就回碧烟渚,乖乖上床睡觉,不要为我等门,别在我房里睡著了。」

  「哈哈!麝香丫头,你听见了没?三娘不让你跟呢。唉唉……别哭,别沮丧著脸,载你去游江吔,又不是要你去跳河,而且茴香丫头也一道去呀!难道陪陪你的二少爷都不肯?」碧灵枢对著三娘挤眉弄眼,嘴巴咧得好大,无害地说笑。要游船,茴香是一定跟著的,谁教她是他的专用丫鬟呢。若能说服麝香丫头一同去,与二美共游翠碧烟波,实是人生一大乐事也。

  一旁,十三岁的茴香咯咯地笑出声,澄亮的眼睛来回瞧著两位主子和麝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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