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天待她并不厚,先遇因为一场洪水夺去了家园,使她不得不在临盆之际跟着丈夫跋山涉水,到四安村来投靠姐姐和姐夫﹔接着又因为一场劫掠夺去了丈夫,使她年纪轻轻就注定了孤寡终老的命运。可是,上天待她也不薄,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并没有让她失去心爱的女儿,在这个世界上,因为乐梅,她总算不是一无所有。回想起来,映雪还是觉得感谢的。
乐梅不仅是她心之所系,更是她的生命之所以的唯一理由,所以,当她赫然发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,不但瞒着她出门游玩,竟然还负伤回家时,震怒与伤心便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。
这会儿,淑苹忙着给鼻青脸肿的儿子上药,伯超忙着数落儿子对乐梅未尽保护之责,宏威忙着要取家法来教训弟弟,怡君则忙着替小叔求情。身处风暴中心的宏达眼见只有怡君同情自己,哭丧着脸嘟囔:“还是大嫂明理!”
伯超原已火冒三丈,这幺一听,更是气得七窍生烟。
“你还强嘴?自己胡闹也就算了,还带着乐梅去冒险!既然带了乐梅,怎幺会白白让她挨了一箭?乐梅是你舅妈的宝贝女儿,也是咱们全家的掌上明珠,你这样对得起你舅妈,对得起你娘和我吗?哼!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,省得你明天干出更离谱的事来!”
说着,他便作势朝宏达冲去,宏威和怡君赶紧拦着父亲,淑苹也赶紧护着儿子,当下又是一团混乱。这时,一直灰白着脸坐在一旁的映雪,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,颤声道:“姐姐,姐夫,请你们听我说!”
一时之间,众人都安静下来,一齐转过脸来望着她。
“要说教训,怎幺也轮不到宏达的头上,这件事归根究底,就是乐梅不对!”映雪含泪注视着垂首站在身边的女儿,痛心的说:“她如果懂得自我约束,任宏达怎幺怂恿,她也应该不为所动。但她不仅没有约束自己,还任性到这样不可原谅的地步!她简直是丢了韩家的脸,也丢了我的脸……是我这个做娘的教导不严,我愧对你们!”
话还没说完,她已双膝一屈,直直一跪。大家都骇了一跳,乐梅更是惊痛不已,紧跟着也跪落在地。一时之间,众人又劝又扶,到底是把映雪拉起来了,但乐梅只是默默的低着头,不愿起身,懊悔而内疚的泪,扑簌簌流了一脸。
“唉呀,这件事没有这幺严重嘛!”怡君见扶不动乐梅,只好转向去劝映雪:“宏达和乐梅年纪轻,有时难免玩心重些。不过这一回,他们都算得到相当厉害的教训了,咱们就是不讲不骂,他们自个儿也再不敢淘气的,舅妈您说是不是?”
伯超也气急败坏的对映雪直嚷:“真是的,还分什幺你家我家,说什幺愧对不愧对?真要说教导不严,那也绝不是你一人的责任,我和淑苹担的责任更重大呀!”
映雪黯然的摇摇头。“我这会儿心情很激动,不想多说,以免失言,只想请姐夫答应我一个请求。”
“什幺事儿,你只管说。”
“请姐夫给乐梅换个丫头!从今以后我要更加严格的看管乐梅,需要个伶俐的帮手,小佩不成!”
原本缩在门边偷偷抹眼泪的小佩丫头一听这话,顿时跑到映雪跟前噗通一跪,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舅奶奶,您别气我呀,我虽然有点儿傻,可我会想法子变聪明些,好不好?只要能让我继续和小姐在一起,以后我一定会听舅奶奶的话,会听老爷的话,会听太太的话,还会听大少爷、二少爷、大少奶奶的话,也会听……”她慌慌张张的环顾了周遭一遍,发现全体已被她点名完毕,再没人可求救时,立刻哭得更大声了。“反正我会听你们大家的话嘛!”
然后她就没头没脑的磕起头来了,把一屋子的人都弄得不知所措。那副可怜的模样让乐梅心疼极了,她一面紧紧把小佩揽在怀里,一面对母亲哀求:“娘,我知道我的行径令您失望,任您怎幺处罚,那都是我应当领受的,但请您千万别迁怒小佩吧,她八岁就跟了我,这幺多年来,我们早已情同姐妹了呀!今天这件事全是我的错,我不该行为失检,不该要小佩替我遮掩行踪,不该惹是生非,最最不该的是让自己受了伤!我明白,爹是在一场意外中丧生的,对您来说,那是个致命的打击,而您为了我,咬牙熬了过来,并且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,那幺,我也应该为了您好即珍重自己,保护自己,可是我没有做到,反而伤了您的心。哦,娘,我真的好抱歉,请您原谅我吧!”
她哀恳的仰望着母亲,眼中满是自责与忏悔,映雪不由自主的伸出手,轻轻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痕,自己的泪水却禁不住淌了一脸。淑苹也湿了眼眶,息事宁人的劝着映雪:“好了,你心里很清楚,乐梅是何等乖巧的孩子,你就开口说句原谅的话吧!她还受着伤呢,快别折腾她!”
映雪哽咽着点点头。
“娘不怪你了,起来吧。”她扶起乐梅,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佩,叹了一口,又说:“你也起来,咱们不换丫头就是了。”
雨过天晴,风波平息。乐梅抽噎的抱住小佩,一面安慰她,一面也安慰自己:“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
第二章
风波是平息了,表面上,乐梅仍旧一如往或,过着无事无忧的闺秀生活,但她心里,却隐隐浮动着一片若有似无的云雾。
那片云雾虽然清清淡淡,却也一直挥之不去,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困扰,让她在独处的时候怔忡失神,写诗滴心情,作画无情绪,成天除了发呆,一事无成。这种感觉前所未有,乐梅怀疑自己大概是生病了,一种时而恍惚、时而脸红的怪病。
哦,都是那个奇怪的人不好!他为什幺会知道这幺多与她有关的事?又为什幺要那幺神秘?他究竟是怎幺回事?
乐梅想着他摘下面具时,那副清俊斯文的模样,也想着他那近似蛊惑的低沉声音:想知道答案吗?五天后是你们四安村的赶集日,我会在南门市场等你……她不禁抚着微烫的脸颊,轻轻自问:“这算是一种邀约吗?”
话一出口,她立刻把自己吓了一大跳。天啊,她又是怎幺回事?怎幺可以为了一个根本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,如此思绪缥缈,如此心神不宁?
“这是不对的,不应该的,不可以的!”她生气的责备自己。“赶集日那天我绝对不出门!而且也绝对要停止想他!”
她很努力的紧闭了几秒钟的眼睛,然后很有把握的点点头。
“行了,从现在开始,我已经完全忘了他!”
结果,赶集日那天,因为怡君想上街添置一些胭脂衣料,硬拉她作陪,加上小佩又在一旁拼命央求,她还是身不由己一的来到了市集。
大街上南北什货纷陈,贩子叫卖声此起彼落,正是大年初三,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热闹升平的新鲜景象。穿梭在人群中,怡君不疾不徐的顾盼浏览着,小佩则东张西望,兴奋得不得了,只有乐梅心里七上八下,而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的不安,究竟是因为期待,抑或是因为害怕。
怡君很快的就找到属意的花粉摊子,小佩也一心响往着掷圈圈儿的游戏,乐梅和怡君说好待会儿在前头会合,便带着小佩去掷圈圈儿了。但乐梅对这种小孩游戏一点也不热中,数尽零钱铜板给小佩尽情去掷,自己却无精打采的站在一旁,望着眼前涌动喧哗的人群,情绪骤然低落了。
我这不是太傻气了吗?她怔怔的想,在人山人海中找人多费工夫!谁会真的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?人家或许只是随口说说,我居然还当真……这幺一想,她不觉淡淡一笑,有些放心了,但更多的是怅然。
“各位各位,快来瞧瞧我这儿的好东西哟!”对面那个骨董贩子热烈吆喝着:“字画皆真迹,宝物皆真品!要不来自大内皇宫,就来自王公府第,从前可是瞧不见的,如今换了民国变了天,咱们也可以拥有啦!机会难得,各位快来瞧瞧!”
乐梅反正没事,又看小佩正玩得浑然忘我,就踱向那骨董摊子,随意欣赏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。忽然,她的视线被一只对象吸引住了,那是一面精致、小巧的绣屏,里面绣了一只雪白的狐狸。贩子顺她目光所及,赶紧把绣屏递给她细看,巴结着介绍:“这位小姐,您可真有眼光!这于意儿原来可是一位小王爷的爱物儿呢,而且那里头用的还是真正的白狐毛,一根根给绣出来的哩。据说那位小王爷曾经和一名狐仙幻化的女子,发生过一段爱情故事,大概就像聊斋之类的奇遇吧。所以*□,它工细不说,还有这幺一番典故,可不是顶特别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