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就要管你!你应该马上走!你要对洁漪负责任!”绍泉也大声叫。“不要提洁漪!”“我就要提,你对不起洁漪!对不起洁漪!对不起洁漪!对不起……”宗尧对着绍泉的下巴挥去一拳头,绍泉倒在床上,立即他跳了起来,也猛扑宗尧。像两只激怒的野兽,他们展开了一场恶战,室内的桌子椅子都翻了,茶杯水瓶摔了一地,两人缠在一起,红着眼睛,拚命扑打着。终于,绍泉先倒在地上,无力反击了。宗尧喘着气站着,手臂上被玻璃碎片划破了,在滴着血。他吃力地把绍泉拉起来,扶到床上。然后,他反身向室外跑去,绍泉挣扎着抬起身子来,大喊着说:
“宗尧,已经半夜一点钟了,你到那里去?”
“别管我!”宗尧叫了一声,冲到外面去了。
半夜三点钟,宗尧像个病患者一样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傅小棠旅馆里的房间,苍白着脸坐在傅小棠推给他的椅子里,傅小棠拉住了他,审视着他的脸:
“你怎么了?你和谁打了架?”
宗尧把傅小棠拉进了怀里,紧紧的拥住她,吻像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,他喘息的说:“小棠,我爱你,我爱你,我再也没有办法,我挣扎过,可是,你的吸引力比什么都强!”
“宗尧!”傅小棠大喊了一声,啜泣的把头埋进了宗尧胸前的衣服里。
“绍泉:
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问你,但是,你是宗尧的好友,我们又曾经共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,我除了给你写信之外,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,我想,你一定会立刻回我信的,是吗?
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宗尧的片纸只字了,我写去的信全没有回音,寒假已去了一半,也见不着他的人影,我实在心乱如麻。他是不是病了?还是有什么意外?你能立即回我一封信吗?我需要知道实情,有任何事,都请你坦白告诉我,别隐瞒我,好吗?我和宗尧的感情,你是知道的,因此,我在你面前,也不掩饰我的焦灼和不安了。连宵恶梦频频,心惊肉跳,悬念之情,难以言喻。心乱无法多写,盼即赐覆。
后山的老榆树颇念故友,但愿你有暇能再来成都,和它一叙。
即祝愉快
洁漪”
绍泉把信纸放了下来,沉思的用手支着颐,默默的凝视着书桌上那个有着洁漪照片的镜框。照片里那莹澈的眸子依然那样单纯、信赖的注视着这间小屋,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世界,这充满了纷扰迷惘的感情的人生……绍泉叹了口气,学宗尧的办法,把那个镜框倒扣在桌子上。只要看不到这对眼睛,好像就可以逃避掉一些良心的负荷。慢慢的,他站起身来,穿上一件长衫,拿着那封信,走出了小屋,搭车到重庆市区去。走进旅馆,站在傅小棠房间的门口,他敲了敲门。门立即开了,傅小棠正在梳妆台前梳妆。披散的浓发像雾似的充满了迷惑的力量,热情的明眸愉快而生动的望着他,高兴的说:“嗨!绍泉,好久不见!”
绍泉看看给他开门的宗尧,宗尧看来也满面春风,他拉住绍泉的手,笑着说:“来得正好,绍泉,愿不愿意做我们的结婚证人?”
“怎么?”绍泉愣住了,皱拢了眉头,呆呆的望着宗尧:“宗尧,你们是认真的?”“婚姻的事还能儿戏吗?”宗尧笑着说:“小棠已经辞去剧团的工作了,我们预备下星期六结婚,请你做证人,怎样?干嘛那样愁眉苦脸的?”“绍泉,”傅小棠走了过来,微笑的望着他说:“别做出那副样子来,我把我们剧团里的小百灵鸟介绍给你好不好?她很喜欢你,说你是中国古典美男子呢!”
绍泉紧锁着眉,对宗尧说:
“出来一下,我有话跟你谈。”
宗尧愣了一会,就跟着绍泉走出去,傅小棠在里面笑着说:“别人只说女人喜欢鬼鬼祟崇的,你们男人也这样故做神秘!”在走廊里,绍泉把洁漪的信掏出来给宗尧看,宗尧默默的看完了,闭了闭眼睛,靠在墙上,默默无语。绍泉紧追着问:“宗尧,你预备如何交代洁漪?你要我怎么样回她的信?你说!”宗尧呆呆的站着,像个木偶。
“宗尧,你说呀!你到底预备怎么办?”
宗尧慢慢的抬起头来,望着傅小棠的房门,吞吞吐吐的说:“我离——不开——小棠。”
“那么,你要我告诉洁漪,你已经移情别恋了?”
宗尧不语。“宗尧,你决定了是不是?”
“绍泉,”宗尧再望望傅小棠的房门,眼睛里涌上了泪水,他拉住绍泉的衣袖,困难的说:“我走到这一步,已经注定要做一个负心人,不是对洁漪负心,就是对小棠负心。绍泉,我没有办法,洁漪清丽雅洁,像一泓池水,小棠热情奔放,像一团火焰,我承认,我现在已被小棠烧熔了,我离不开她,她也离不开我。我只有对洁漪负心了,洁漪是个宽大而温柔的女子,她会谅解我的。”“你要我把一切详情坦白告诉洁漪?”绍泉问。
“是的,你告诉她吧!”“宗尧!”绍泉反对的叫。
“绍泉,我没有办法,反正,我离不开小棠!”宗尧绝望的叫,转身冲进了小棠的房间里。
绍泉呆呆立着,半天后,才叹了口长气走了。
这天夜里,绍泉费了一整夜的时间,写了撕,撕了写,到天亮,才写好了一封信给洁漪。他依照了宗尧的意思,把真实的事情全写了进去,只是,用尽了心机,写得十分委婉,又加入了许多他自己的劝慰和自责,如果他不拖着宗尧去接近傅小棠,这事或者不会发生,所以,他自认是无法辞其咎的。
信寄出去了一星期,没有收到回信。一天下午,绍泉走进他和宗尧合住的小屋,却赫然发现一个少女正坐在书桌前面。“洁漪!”绍泉惊异的叫。
洁漪抬起那对充满哀伤的眸子来,静静的望着他。她苍白憔悴,瘦弱伶仃,看来孤苦无告。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,怀里抱着她心爱的古筝,像个幽灵般坐着。绍泉被她的憔悴和衰弱所震惊,不禁又叫了一声:
“洁漪!”“我要见见宗尧。”她轻轻的说,声音苦涩而低沉。
“好,洁漪,你等着,我马上去找他来。”绍泉急急的说,立即跑出去,叫了一辆出租汽车,直奔重庆市区。
一小时后,绍泉和宗尧一起回到小屋里。洁漪还是和刚才绍泉离开时一样的坐着,一动也没动。宗尧走了进来,看到了洁漪,禁不住颤栗的说:
“洁漪!”叫了这一声,他就呆住了,不知道说些什么好,半天之后,才咽了一口口水,艰涩的说:“洁漪,请原谅我,我对不起你。”洁漪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宗尧,没有说话,也没有流泪。过了好一会儿之后,她才轻声说:
“宗尧,你最爱听我弹古筝,是吗?要不要听我弹一个曲子,算我跟你告别。”于是,她把筝平放在膝上,立即弹了起来,随着一段震颤的乐声之后,她柔声的和着音乐,唱了起来:“昔君与我兮,形影潜结,今君与我兮,云飞雨绝。昔君与我兮,音响相合,今君与我兮,落叶去柯!昔君与我兮,金石无亏,今君与我兮,星灭光离!”唱完,她抬起眼睛来,直到这时,大颗的泪珠才沿着她的面颊向下滚落。宗尧和绍泉都被她的神色和歌声所震慑住了,谁都无法说话。洁漪在桌上巡视,突然拿起一把剪刀,把古筝的琴弦一齐挑断。然后,她把琴抛在地下,惨然一笑说:
“从前伯牙为知己毁琴,我也一直认为你是我唯一的知音,从今起,我也不再弹筝了。”
说完,她站起身来,向门外就走。宗尧追到门口,叫着说:“洁漪,别走!”洁漪站住了,头也不回的说:
“马上有一班车子开成都,我要去赶车子。你回去吧,我并不怪你,一见到你,我就知道你不会回到我身边来了,那么,就此而止吧!让绍泉送我上车,你回去吧!代我问候那位傅小姐!”她这段话说得冰冷而坚定,有种不容反驳的力量,宗尧像被钉死似的站在门口,无法移动。绍泉追上了洁漪,沉默的护送她到车站。到了车站,她忽然颠踬了一下,绍泉本能的伸手扶住了她,她咬咬牙,站稳了,脸色十分苍白。绍泉注视着她,忽然,他大吃了一惊,在洁漪挺起背脊的一刹那,他看出她身体的变化了,那件长大衣不能掩尽她的臃肿态。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,急急的说:“洁漪,你为什么不说?”
“说什么?”她茫然的问。
他看了她的肚子一眼,她的脸色更白了。
“一直想写信告诉他,”她困难的说:“但是怕影响他念书的心情,而且,我想,他寒假就会回来结婚,四五个月的身孕不会看出来的,还是等他回来再说,谁知道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塞住了。“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?”绍泉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