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笨瓜,改口叫纱姨。」羽衣在弟弟头顶敲了一记爆栗。
「唔,知道啦!」
「天啊!好羽衣,求你别说了。」云纱急红了脸,扯著羽衣的小手,头也下敢抬。纵使如此,她依旧感应到两道热力,深究地、不避讳地射来,烧灼著周遭的气流,令她心中一窒。
为何别说?这句话忽然间涌入向漠岩的脑海,差点便问出口,他自己也是一愣。望著云纱,她眼睑半合,螓首低垂,这小小动作,真似极了另一名女子一只手儿拉了拉他的袖,唤道:「堡主叔叔,弯弓想吃乌豆沙的喜饼,还有包肉肉的那种。要包肥肉喔,这样才会香。」小男孩仰著脸,语气是兴奋的。
向漠岩终於回过神来,他两道剑眉聚拢,眯著眼盯著一对小魔,「我猜--你们还没吃饭;肚子不饿吗?」
嘿嘿,抓到弱点了。似乎这个年纪的孩童只对甜食饼干有兴趣,吃饭对羽衣和弯弓来说简直就是折磨,能免则免,避得过就尽量避。
一听向漠岩的话,原本还聒噪的嘴很识相的闭了起来,两双圆溜溜的眼骨碌碌地打转。他们原是来陪云纱用早膳的,三娘还跟两个孩子耳提面命了一番,说一定要缠著云纱把粥喝下,没想到云纱不想吃,两个小孩更不想吃,大家就挺有默契地,让一桌菜摆在亭子里头乘凉。
「还不吃饭去!」向漠岩语气略带严厉,眼睛危险地扫射姊弟俩。
「啊!」羽衣和弯弓同时一呼,急急忙忙地说:「吃饭!吃饭!我们回去吃饭了。」羽衣牵著弟弟的手,一溜烟跑掉了,到底是不是去吃饭,没人知道。
「小梅!」他继而喊著,一名十五、六岁的婢女便由拱门外奔了进来。「亭子里的饭菜冷了,重新换过,我在这里用膳。」
「是,堡主。」小梅七手八脚的撤走冷掉的粥菜。
少了叽叽喳喳的小魔,园子里突然变得清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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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纱弹了弹落於裙上的细小叶片,双眸不知看向何处好,一迳半合著眼睑,香腮低垂。白裙上的小叶不及弹尽,微风一扬,新的叶片儿义沾了满肩。
向漠岩再次炫惑了。这几日的刻意不见,还以为自己已经理清心底那股怪异情绪,怎么一见著了她,强压下来的冲动又要崩盘?因为她令他想起朝颜吗? 可是她们的相似,也仅在於一刹那、一个小动作,个性上,却是南辕北辙的。
朝颜爱笑无邪,他为朝颜心动;眼前的女子清丽温婉,他……动心了吗?如果不是,怎么见著了她,会有这样多的情不自禁?真的情难自己啊!饶他是自律甚严的人,仍然把持不住。
他颀长身影来到云纱面前,逼得云纱不得不仰起头。他的眼里带著一股莫名的狂热,接触到他的目光,云纱像遭受雷殛一般,全身震撼。
然後,他依然是情不自禁地碰了她。他伸出手,轻轻拨去她巧肩上的叶层,碰触到丝缕长发,软如黑绸缎的发。
云纱心中颤抖;她也好想碰触他,对他的感情益发无法自拔了,但她不敢让他知悉。她有太多少女的矜持,而他的心已摆进了一名女子,可能为她舍弃吗?唉,不敢争亦不敢求啊……
不由得,云纱低叹了一声。
向漠岩像被毒蛇咬了口似的,猛地缩回手;他难以安分的握紧拳头,抑郁地说:「该死的!我又冒犯你了。」
没等云纱回话,他率先步入亭内。正巧,小梅和另一名丫鬟送上了新的早膳。
「忙你们的去吧。」向漠岩遣走丫鬟,自行盛起两碗清粥,表情是阴郁的。
云纱悄悄走近,绞著手里的绣帕,「堡主,你--什么事不开心吗?」
他当然不开心,而且还烦得很,却无法追究出烦躁的原因。他咬了咬牙,「没事。你多疑了。」
「可是方才堡主对待羽衣和弯弓,似乎过於严厉了些。他们毕竟是孩童,童言无忌,若说错了什么话,堡主不必放在心上。云纱和堡主,我和你……我们……」云纱很想化解那对小魔引起的尴尬,又不知如何解释,只怕越描越黑,最後,她幽幽地叹息,幽幽地低语,「他们姊弟的无心话语,云纱会全数忘掉的。」
向漠岩的心「咚」地撞击了一下,下颚紧绷著,脸色更沉。
「我不只对小孩严厉,对大人也一样。你,过来。」他粗声的说,「把这碗粥喝光。」
「堡主,我不饿。」云纱摇头,她真的没食欲。
「别再喊我堡主!」他烦躁地说。
「啊?」云纱愣了半晌,怯怯的开口,「不叫堡主,那要叫什么?」
「我有名有姓。我以为我们之间,已经不需要客套的称呼。三娘喊你闺名,若我依然称呼你平姑娘,未免过於生疏。」他努力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,消除她心中的不安感,毕竟,她是他的责任。在他替她觅得一段美好姻缘,将她交付给另一个男子之前,她会是他的责任。
为什么他心里头怪怪的?想到她身旁有了与她依偎的人,那股酸气就直逼喉头……
「不叫堡主,到底要叫什么呢?」她略略偏著头,思索著。
「你觉得呢?」
唉,她就是不知道呀!不称呼堡主,她也不敢喊他的名,那太过亲昵,让她感到脸红心跳。经过一番深思熟虑,她轻轻地喊了句--
「向大哥。」
「不要喊我向大哥!」向漠岩像吃了火药;他不想听她叫他向大哥,这会让他忆起朝颜喊著兄长的语调。
「对不起,我态度不好。」瞧著云纱暗淡的脸色,他深深叹气,不禁放软了语气,「我只是想告诉你,在向家,我排第二,上头还有一位兄长。」
「向二哥。」云纱温驯地改口。
「算了。过来用早膳吧。」他催促著。
云纱望望那些食物,秀眉便拧了起来,摇著头道:「我不饿。」
向漠岩紧盯著她,眉心打著结,声音冷得吓人,「你饿了,而且很饿很饿。
吃下东西,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饿。」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仍下放过她,「过来,把粥暍下。」
云纱半是被他催眠,半是震慑於他的命令,乖乖地坐了下来,乖乖捧起温热的粥。粥还热呼呼地冒著气,米香清甜,萦绕鼻间,这会儿,她果真觉得有 些饿了。
她吹了吹凉,缘著碗口轻轻啜著,还未吞下去,满筷子的小菜已堆进碗中;她愕然地抬头,第二道小菜又堆了上来。
「把菜也吃了,光喝粥,没味道。」
向漠岩轻描淡写地说,两眼依旧紧盯著不放,直到云纱一箸一箸的将菜往嘴裏送,他才略微露出笑容,也大口用起早膳。
大奔在亭子里围著他们绕圈子,它缓步走动,偶尔蹭蹭主人的腿,温暖的阳光将一身虎毛烘得更加柔软。
「包子和馒头,吃不?」向漠岩抓抓大虎的下巴。
早膳向来清淡,没什么大鱼大肉,大奔一听,当场低呜一声,懒懒地又趴在向漠岩的脚边。
云纱忍不住笑了出来,这一笑,是纯然的欢愉,樱唇勾勒出美丽的弧度。
向漠岩首次见她这般笑著,心一震,目光却再也无法移转。
「怎么?」云纱摸了摸自己的睑蛋,迟疑地问,「我脸上沾了饭粒吗?为什么这样盯著我?」
「嗯……不是的。」他长长吁了一口气,觉得心跳正慢慢回复。「你应该常笑的。你的笑,足以倾国倾城。」
云纱小脸再次涨得通红,她又啜了口粥,掩饰心中的纷乱。
「我只是说出心里所想的,这绝对不是冒犯。」
「谢谢。」她小小声的说。
一会儿,云纱又启口:「堡主……不,向二哥,我……」
「你说。」向漠岩三分鼓励,外加七分命令。
「我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,整日让人服侍,实在过意下去。我想,我可以做一些杂务,堡裏不知哪里欠缺人手?」
「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吗?」带她回堡,是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快乐,可不是叫她来当丫鬟的,为何她总无法明白? 「但是我这么白吃白住,又平白受恩,一定要做些事的。堡里的人,谁不是各司其职?只有我,茶来伸手,饭来张口。」
以往经营流袖织,她忙惯了,突然整天无所事事,她著实不能适应。
见向漠岩不语,云纱捧著碗,感觉它暖暖的温度,敛眉道:「向二哥身为一堡之主,一定很多事务缠身,这种芝麻小事,云纱实在不该拿来烦你的。」
「如果真觉得闷,去问胡嬷嬷吧,堡裏的杂务大致归她管理,她会帮你安排。」
他无法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,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;若她觉得高兴,就由著她吧。
「嗯。」云纱轻轻点头,微笑著。
向漠岩添了第二碗粥,埋头吃著,宁静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。这样的感觉真好,但又好得太不真实……其实,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未问出口。关於流袖织失火的原由,虽然她想知道一些蛛丝马迹,但他已承诺帮她查出,她自然信任他,静待水落石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