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小溪边洗净丝帕,折回来後,云纱开始清理其他伤痕。他峻削的面颊拖长了两条刮伤,额上有几处破皮。她洗净脸上血污,露出了整张容颜,但见他双眉入鬓,鼻梁挺直,方刚的下颚让初生的胡髭所覆,很难猜出他的年纪,但这等相貌呵……
云纱啊!你怎么如此不知羞耻?!没来由地,她胸口一阵激动,心跳得好急,脸蛋竟无端端泛红。
强令自己抛弃胡乱的心绪,她手指卷著帕儿,擦拭他嘴角的伤。刺疼的感觉扎著他,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心,扭开头去,试图躲避她的小手。
「朝颜……朝颜,别走!我该死……该死……」
他不安地动著,嘴裹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。带了凉意的风阵阵拂来,他额上依旧微微沁出汗珠,云纱打量著他,悄悄用衣袖拭去了他额上的汗。这个举动似乎惊醒了他,他翻过身子,眼睛缓缓睁开,焦距定定地锁在她脸上。
忽然,他绽出温柔的一笑,低低的唤:「朝颜……」
朝颜?是谁?是他倾心的人吧!唤著她的名时,他脸上的神情好温柔。
云纱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想这个问题,可又管不住心思要去猜测。
「公子,你认错人了。我不是……朝颜。」她敛著柳眉,缩回手中的巾帕。
朝颜怎么会在这里?她不该在他身旁的……向漠岩昏乱的想著,眨眼定神再看清楚,眼前的女子亦是灵秀姿容,她不是朝颜,但低垂著螓首的模样,与朝颜竟有几分神似。
朝颜……这个名字让他心里抽痛。他微扯了扯嘴角,想道,此时的她该是在大哥身旁,伴著大哥浪迹天涯吧!
颈部传来痛楚,拉回他的思绪,也让他发出呻吟。
「你颈项上有伤,血已经止住了,不过还未上药。」云纱提醒著他,说完,她又垂下眼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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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漠岩忆起发生的一切,那只狼同他一起坠入深谷,而方才在溪边,他肯定吓坏了人家。
「姑娘,」他开了口,声音有些干涩,「是姑娘救了在下?」
「不……不是的,说不得如此;我什么都不懂,只是清洗了伤口。」云纱轻声否认,抬起头来,正巧与他两眼相对。他目光和煦清朗,云纱被他瞧得发窘,低垂粉颈,颊儿又染上红晕。
顺著她的视线往下,向漠岩瞧见绞在她手中的帕儿,上头有点点血印。
「我弄脏姑娘的丝帕了。」他歉然地说。
「没关系的,公子不必介意。」云纱匆忙回答,接著突然站起身来,「我去取些水回来。」抛下这句话,她翩然转过身去。
蹲在离他不远处的溪边,云纱掬了水轻拍脸蛋。她发觉自己无法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话,接触到他的目光,她就忍不住脸红。在十八年的岁月里,她第一次有这般不寻常的悸动,对一位素昧平生的男子。她不知如何解释,只觉得心中羞惭,望著水面上的倒影,眼泪竟是无声息地落下。
「姑娘,你还好吗?」向漠岩自然不能明了她的心思。但见背对著他的身影如此单薄,在风中怯怯颤抖,他心又紧缩了一下,脑海里浮现另一个女子的影像,那个女子,同样有对小巧的肩膀。
朝颜,朝颜……
不,他不能想!也没资格想!向漠岩,她已是你的兄嫂,今後你只能敬她,不能有非分之想,你懂不懂?!
他疲倦的合上双眼,再睁开时,那姑娘已立在眼前,纤瘦飘逸,眉宇之间不知何时染上了落寞的颜色。
「敢问姑娘,方才在下是否做了不妥的举动,而得罪姑娘?若真如此,还请姑娘恕罪。」他试问著。
云纱不说话,仅摇了摇头。她知道,只要不看他、不听他,这番令她羞死难受的心悸,便不会折腾。毕竟她与他仅是初次相逢,过了这一回,即是天涯遥遥,永不相干。
心念一定,云纱朝他疏离一笑,静静递了沾水的丝帕给他。
向漠岩接过来,那方帕质优滑柔,是上等线丝织绣,可惜上头沾了他的血迹;丝帕的边角,精致地绣著两个小字。
云纱。是她的名吧!
向漠岩猜想著,并未问出口,怕自己僭越了。
「公子失血过多,请多做休息。」云纱说完,转身要走。
「姑娘要去何处?敢问姑娘家住何方?今日之恩,来日定谋报答。」向漠岩喊住了她,心中莫名冲动,不愿让她就此离开。
云纱没回答他的话,只说:「这里是百花渊,平时很少人迹,我出谷替你寻人救助。你伤势严重,一定得看大夫。」
他见她轻移莲步,之後不知怎么的,她脸色发白,双眸惊惧地睁大,眨也不眨地瞪著他身後的某处。
他背後的草丛,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突然之间,那丛绿色植物间冒出一颗金黄头颅,它的脚有些跛,一拐一拐地走出来,一边眯著利眼窥伺著。
「大……大虫!」云纱觉得自己要厥过去了。那虎儿似乎多日未食,现在正饥肠辘辘。她会葬身虎腹吗?云纱脑海里一片空白,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。她想逃,但若是她逃了,他怎么办?他身受重伤,只能坐以待毙。
天啊!云纱,你甚至还不清楚人家姓名,你心中到底是何思量?
她思潮起起伏伏,忽儿间,大虫一吼,猛地扑向向漠岩。
「不要!」云纱什么都来不及考虑,已用动作做出决定。她同样奔向他,挡在他身前……
感觉到金黄色的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,大虫将她扑进他怀里,那一刹那,她抬起头来,看见他眼底的惊愕和关怀。
「快走!」她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,便闭上双眼,晕厥过去。
向漠岩直觉的搂住怀里的女子,她的腰不盈一握,发际散著淡淡清香。他双臂护住了她,大虫的身躯压向他们,然後,它开始朝向漠岩的脸庞进攻--用它又大又湿的舌头。
「大奔,别再舔了。」他牵扯了伤口,皱起浓眉,一手紧抱著佳人的娇躯,另一手则推开自己的虎儿,怕它硕大的体格会伤了她。望著臂膀裹雅致的脸庞,两片唇毫无血色,向漠岩对大虎懊恼斥责:「大奔!你吓坏这位姑娘了。」
大奔退开来,喉头呼呼地发出声音,它来来回回在主人身边兜圈子,两只眼睛无辜的望著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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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在山崖上时,你未听命令就贸然行动。对敌时,无法沉著应付,你犯了大忌,这一点令我十分不悦。」向漠岩严厉地训斥。而大虫似乎真听懂了,它不走不动,乖乖蹲坐一旁,脑袋瓜丧气地低垂著。
向漠岩有些心软了。大奔是他的部属,也是朋友,瞧见它一身狼狈,他知道自从自己落入这渊谷,它为了找寻他,一定吃了不少苦头。思及此,他无奈的叹息,放软了语气:「过来。」
大奔缓步过去,还呜呜的哀呜著,向漠岩一只手搭著它的颈项,搓揉绒绒的金黄虎毛。「辛苦了。」他微微一笑。
老虎蹭了蹭主子的手,流连著他的爱抚;它靠过身,挨在向漠岩旁边。
「这位姑娘替我包扎伤口,你却吓坏人家。待她转醒,你要表现得友善一点。」
大奔甩动尾巴,歪著头颅好奇地打量主人怀中的女子。为了表示「友善」 ,它俯向云纱的香腮,又用湿湿的舌头,替她洗脸。
「别来!你的口水好臭。」向漠岩笑著推开它,轻松的气氛让他差点忘了颈项的伤--只是差点儿而已,他这一笑,伤口便让他疼得冒冷汗。
他不再言语,觉得倦惫爬上眉梢。他低头凝视那张容颜,她的睫毛黑长浓密,柳眉秀丽,樱唇巧怜,轮廓美好……唉,真是一位绝美佳人。
刚刚,她真认为大奔要攻击他们吧!那时,她叫他走。
向漠岩思索著她的话。她手无缚鸡之力,竟然毫无顾忌地挡在他前方,面对凶兽亦不退缩。她的举动令他迷惑,但更深刻的感动正悄然而生。这一生当中,他总是扮演保护者--双亲早逝,与长自己五岁的兄长相互扶持,而後独自担起啸虎堡的所有事务,护卫牧地范围的牧民牲畜,多少人的生计全得仰赖於他。
他不懂是什么力量和原因驱使她扑向他;第一次有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捍卫他,令他的心迷茫而感动。抬起手,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触摸她的颊,没有喊醒她。时间渐渐过去,她的脸蛋变得模糊分散,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,最後合上双眼,坠入了梦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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脸颊上传来湿湿滑滑、温暖黏腻的感觉,云纱睁开眼,那颗金色的大头颅就在眼前。她的喘息梗在喉间,眼对眼地与它互望--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起了错觉,因为她居然觉得那只大虫在对她笑。突地,它脑袋瓜靠了来,一张嘴,大舌舔了下她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