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先回马车,我跟著就去。」云纱叹了一口气,眼睛飘向绕苕院子东嗅西嗅的大老虎。
「可是……我放心不下你呀!」小梅脸蛋皱成一团。
「我没事的,你先上车。」她对小梅勉强笑著,整个人却罩上挥不掉的悲愁。
小梅摇摇头,缓慢转身,又回头叮咛,「你马上来喔。」
她跨过门槛,马车就停在不远的树荫下。不由自主的,她二次回头,那一块刻著「流袖织」的招牌掉落一旁,屋子裹头全是烧焦味儿……唉!纱姊一定难过死了……小梅想著,默默地朝马车去了。
这里是流袖织,景物全非,人事也已然全非。
打一进门,云纱便杵在大院里,望著一片残破凋零。
没被烧毁的几捆布匹滚落地面,她随手捡起,可惜布面都脏了,没法卖钱了……云纱模糊的想,鼻头酸酸的,眼泪无声无息就落了下来。她抱著布,跪坐下来,将脸埋在臂弯里。
「呜呜……」大奔挨近她,用头顶的金毛蹭著她。
忽然间,大奔软软的呜声一改。
它庞大的躯体挡住云纱,喉间发出不友善的低咆,褐色利眼戒备地望著来人。
外头,一行人正步进流袖织。
「爷,当心地上灰尘。」五、六名护卫装扮的人护著一位中年男子,那位爷儿肤色略显秀白,嘴上留著一字胡,气势华贵。
云纱抬起泪眼,有些错愕地盯著他们。这些人精神全放在那男子身上,还未注意到云纱,但大奔已十分不爽了,它突然挑衅地吼了一声,几名护卫全刷地一声抽出刀剑,围著主子护成一圈。
「是大虫,小心!」
云纱看他们恨不得把大奔大卸八块的模样,心里也慌了,她一把搂住大奔的颈项,脸颊还带著泪痕,却急急解释著:「各位壮士,它是跟我一道的!大奔不会咬人的,它没有要伤害各位的意思!」
说它不会咬人?大奔抗议地挣了一下,两眼依旧不放过那些入侵者。瞧他们的嘴脸,现在它就很想咬人。
云纱没注意到一双温柔锐利的眼,正兴味地盯著她,她更没察觉,她脸上挂著泪珠,眼眸晶莹剔透,双颊因使劲儿搂著大奔而变得红通通的,这模样既清新又美丽,让人我见犹怜。
「大奔,听话!」云纱娇斥了一声,紧抱住虎头不放。突然,她红红的唇吻了大奔的额,又吻了大奔的铜铃大眼,温柔地安抚著,「嘘……听话……」大奔有些站不住,醉在她的吻和软软语音里。
少女与虎,眼前的画面竟如此协调。那名中年男子推开护卫的圈子。
「爷,不要去!」
「你敢命令我?!」他挑起一道眉,语气不悦。
「小的不敢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护卫结结巴巴的,头垂了下来。
「走开。」他又冷冷一句,脚步已朝云纱步近。
大奔闻到陌生气味,虎头又是一抬。
「大奔!再这样子,我不理你了。」云纱懊恼地叫,随即抬头冲著来人歉意地说:「我以前也被它吓过,它长得很壮,刚见著它,很容易吓著的。希望您别介意,它只是为了保护我。」
男人对著她笑,「我明白。就像我的护卫一样,你也别让他们吓住,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我罢了。」他的声音好好听,浑厚而且稳重。近近的与他面对面,他的嘴角和眼稍有淡淡细纹,额上也有,在阳光照耀下,衬托出某种气势。
「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?」他的双目儒雅,一点也不像北方男儿。
云纱整理了一下裙摆,淡淡说道:「这里……是我家,之前遭受祝融,现在已无法住人了。」她强将落寞压下,却难掩眉间的忧郁。
但美人的愁,也是一种美。男子思忖著,接著开口:「没想到流袖织会遭逢此变,我也十分意外。」
云纱奇异地看著他,「您特意来找流袖织的?您是我阿爹的友人?」
「不是的,姑娘。」他摇著头笑,佳人容貌如画,让他心情大好。「在京城里,到处流传著北方流袖织的传奇,说你们染织的技术无人能及,染料全由自己调制。我十分好奇,怎么产著绫罗绸缎的江南,染织户几千家,偏偏没一户能与之相比?」
原来是慕名而来的客人。
「很对不起,让您白跑一趟。今天华阳镇御用选丝大会,您该往那儿去的。流袖织……已经不存在了。」云纱略略欠身,朝虎儿说:「走吧,大奔。」
「姑娘且留步。」男子伸出手中纸扇挡住云纱,神情温文儒雅,却天生有一股傲慢气息,云纱不由得停下脚步。
男子继续又道:「流袖织没参加角逐,这个选丝大会是白办了,去不去都无所谓。你……平家只剩下你一人吗?」想不到小小华阳,也出得了这般美人。
云纱听了他的话,轻轻点头。
「唉,难道流袖织就这样一蹶不振了吗?百闻不如一见,没亲眼目睹高超的染织技巧,难免深感遗憾。」他打开纸扇,潇洒地摇著。扇面很大,画有山水风景,扇柄末端结著一块玉佩。
「有一天,我会重振流袖织的,这是我阿爹的遗言,我一定要做到。」回来这里,见了满地残破,她想了很多。向二哥帮忙她许多,她原本承诺过不走的,但她无法背弃阿爹的遗愿。流袖织非振兴不可,这同样是她的愿望。等到她真重建了一番事业,她会选一个人,将流袖织交付与他,而自己会再次回到啸虎堡,去履行诺言,永远不走。
「啊!时候不早,我得走了。」收拾了伤怀,她再度要离开。
眼前中年男子却二次伸出扇子阻在前面,这下子,大奔真正老大不爽了,它额前金毛竖起,警告地咆了一声。
「大奔,没关系的。」云纱揉著它的虎头。
「退下。」那名男子对欲一扑而上的护卫命令,依然面不改色地看著云纱。唉,想他後宫粉黛何止三千,却没一个像她这般,似柔弱实则刚强。她是一朵自石缝冒出的小花,令人心生怜爱。
轻咳了咳,他解下扇柄末端的玉佩,递给了云纱。「收下它,遇到困难时,拿著它来京城找我,我的宫里……我是指朝廷,正缺一名染织役司,你肯来,就开先例,是我朝第一名女官。」
「您……您您您……」
云纱瞠目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她下意识接过玉佩,瞧著上头,竟是皇室的代表龙印,普天之下,仅有一人能用。她抬头看著他,他的眼神是鼓励而怜惜的……不自禁的,她又泪眼婆娑了。
他伸手握住她一只小手,云纱一点也不觉得突兀,只觉得对方是很亲切的长辈。她没想要挣开,乖乖让人握著。
但这景象映入某人眼里,就不是这么回事了。
「放开!」 一句怒声介入,电光石火间,云纱的软软小手被夺了回来。她还是让人握著,却换了角儿,手裹在向漠岩掌里。
「大胆刁民!」几个护卫斥喝著,要扑将上来。
中年男子极不耐烦地挥挥手,遣退了手下,探究地打量方才冒犯了他的青年。瞧他抓著美人的手儿,力道也太重了吧!
向漠岩也仔细地评估著对方,他霸气地将云纱拉近自己,胸腔翻滚著怒意,想当然耳,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。「他不是你阿爹,你醒醒!」
他以为云纱想著平老爹,想得神思错乱了。
「他是……是皇……他当然……当然不是我阿爹。」
「很好,神智还算清醒。」向漠岩丢了一句话,依旧死瞪著那人。这个家伙,竟用恶劣手段拐骗少女,云纱难不成中了邪,竟还敬畏的望著他!
趁自己还制得住熊熊怒火,他没好气地开口,「你们私闯民宅,惊吓了这位姑娘,这里不欢迎你们,大门开著,请滚吧!」
云纱倒抽一口冷气,脸真被吓白了。
这会儿,一群护卫再也按捺不住了,激动地拔出刀剑。
「住手!求你们住手!」云纱喊著,反射性的,又挡在向漠岩身前,一边的手还被他握著。「不知者无罪,他是想保护我而已,千万别为了我动干戈。」
刚刚欲起的冲突,向漠岩已瞧清了护卫刀柄上刻的印记,心里冷哼了一声,连带著嘴角也扯出一记冷笑。原来是皇室的人,说不定还是皇帝老爷本尊。
去他的,管他是谁,跟他抢女人就不行!
**************
嗯,他的女人……向漠岩瞧著云纱的後脑勺,嘴边的线条不由得软了。唉,她又做傻事了,总以为自己纤细的身体足够保护他,面对凶兽如此,面对这些想杀他而後快的皇族护卫,她亦如此……笨呵!可是他的心,却是又生气又感动。
「皇……老爷,请您见谅。」云纱硬生生地改口,听来倒像是「黄老爷」。
龙心真的大、大、大不悦。他垮下睑来,扇子仍有一下没一下地掮著,丝毫不想喝阻手下退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