骆斌倏地立起身躯,淡淡回这:「小姐本与胡师傅相谈甚欢,我突然出声介入,才导致小姐跌落染池,道歉是必要的。」
「那你为什麽……为什麽不抱住我?」她的语气微扬,白皙脸蛋覆著一层粉红,仍勇敢地直视著他。「你明明可以抱住人家,手都伸到一半了,却定住不动,你、你存心见我落水。」
他怎能告诉她,之所以半途迟滞,是因为脑中陡现一对金童玉女,那两人神态亲近,令他没来由地抑郁怅惘。
「男女授受不亲。」抬出最烂又最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「你——」果真如此,他刚才怎随随便便就握住她的手腕,筒直是睁眼瞎话!
静眉妙目一瞪,一时间无法回话,他的说词结实地堵住了她,若反驳便是无视於礼教、是态度轻浮,但是呵,心里深处,怎麽也不服。
「我不信你真是为了这个原因,你故意——啊——」她边道,跟著由大石上立起,心里激动,没注意竟绊到了那只木桶,再加地上水痕未乾,两脚踩不稳,她不禁惊呼,身躯往前栽倒。
骆斌见势甚快,抢将上去,大手挥扬——
这次,静眉倒是安稳地被他保住了,但他使的手法又教她气绝,竟像对待孩童似的,单臂提住她的後领,果然不去碰触她的身子。
「小姐当心。」他仍一副无所谓的神情。
「你、你你——」喔——今天是什麽黑煞日,她出的丑还不够吗?静眉沮丧地扭著身躯,伸直脚尖想撑点地面,她的口才真的不坏,音清声润,可偏偏对他无奈何。
「大、大大小姐、骆总管!?」此时,一名十来岁的打杂小厮奔进天井,见到两人,猛地打住脚步。咦,玩游戏啊?骆总管干啥把大小姐提得这麽高,瞧,双脚都腾空了。
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向来温雅秀气的大小姐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,还有在空中胡乱挥踢的四肢,那模样实在是、实在是太滑稽了!
「小安顺,有什麽事吗?」静眉力图镇定,对住来人扯了一个稍嫌僵硬的笑,想保住一点尊严,可惜效果不太好。跟著,她撇过头瞪住那个男子,想不气恼也难。「骆斌,放我下来!」
骆斌眉微挑,还未动作,倒是小安顺惊跳起来,想起急奔来此的目的。
「大小姐、骆总管,你们别玩啦!老爷出事啦!」
※ ※ ※
华老爷和展煜、骆斌结束谈话後,前往棉田巡视,在埂边晕死过去,事前无丝毫徵兆,吓怔了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婶们。
展煜在要项回述完毕後,已先行返回华府,因此将昏迷的华老爷由棉田送回府中这一路上,心慌意乱的静眉紧陪在爹亲身边,所有事全交给骆斌安排。
骆斌处事果断,派人快马赶回华府通知,并命人先行将大夫接至,华老爷一回,立即被妥当安置,经城里名医仔细地把脉观诊,开出一帖药方,仆人按著方子抓药煎熬,如今药汁已徐徐灌入华老爷腹中。
晚膳草草结束,众人都没什麽胄口,因华老爷犹未清醒,大夫说尽量让他歇息,别刻意喊醒他,而这种感觉好教人不安,仿佛他太累太累,如紧绷的线绳瞬间断裂,只想躺下安眠,不再醒来。
回廊上的灯笼一个接著一个亮起,静眉亲自由厨房端来一盅人参汤,绕过转角,轻缓地步进爹娘房中。
房里,笑眉坐在床边的大师椅上,一手支著额打盹,眉心忧虑地皱折,睡相并不安稳。以为娘亲在这儿,手里参汤便是为她老人家准备,却不见她的踪迹,询问服侍的两名丫鬟,才得知她上後院佛堂去了,静眉心想,娘亲定是去为爹爹诵经祈祷。
幽幽叹气,静眉放下托盘,让丫鬟们先行退下,她想亲自看顾爹爹,反正今夜是无法入眠了。她取来一件薄衫盖在笑眉身上,见妹妹迷蒙地眨了眨眼睫,让她的举动惊醒过来。
「静姊……爹醒了吗?」她揉著眼睛问。
静眉没作答,抚摸著她的头和小脸,柔声道:「回房去睡吧,这儿有我。」
「那些人把爹爹敲晕了,我和他们打了起来,全被我打倒在地……」
一会儿静眉才弄懂地说的是梦里的情景。「那是梦,不是真的。快回房睡觉。」
「嗯……」笑眉胡乱喃著,头乾脆伏在一旁茶几上,眼皮好重,「静姊,爹爹醒来,记得唤我……」
「笑眉儿、笑眉儿——」伏著的人儿不为所动。
静眉无奈地叹气,将薄衫为妹妹盖得紧密一些,人悄悄来到床边,不知是否自己多心,这次爹爹意外,大夫都说了,只需好好调养便无大碍,可她心底就是不踏实,隐隐约约,仿佛有事要发生。
「咳咳……咳咳……」床上的人忽地轻咳,眉心皱折。
「爹?」静眉欣然喊著,连忙挨了过去,替他老人家抚顺气息。
华老爷睁开眼,好半晌才模糊记起。「我晕倒了?」已非首次,只是这一回纸包不住火了,他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,莫不是……
「爹吓坏大家了。」静眉眼里闪著泪花,她眨了贬,「爹饿不饿?我请厨房做道鲜粥过来。」道完,欲起身,华老爷却拉住了她。
「不用,静儿。」他声音疲惫,双鬓斑白,这一倒下,好似将他身上的精神全抽走了。「乖,倒杯茶给爹。」
静眉赶忙动作,小心翼翼将杯缘抵在爹亲唇下,喂他喝茶。
「叫笑眉儿回房睡,屈在太师椅上会腰酸背痛的。」喝了茶润喉,华老爷气弱地道,目中一抹宠爱的神气,瞧瞧椅上的小女儿,又调回来瞧著床边的静眉。
「爹别操心,我会照顾笑眉儿的。」
这句话令华老爷微怔,忆及什麽似地,内心沉吟,恍惚地望住静眉。
他的乖女儿是个大姑娘家了,秀丽的眉眼暧暧含光,如一颗璀璨珍珠。
「是的,你是长姊,往後要多关照她。你们姊妹俩要互相扶持,要照顾你们的娘亲。」缓缓地,某个决定在心中成形。
华老爷微微笑著、端详著,深知长女的优点,沉静聪颖、蕙质兰心,最重要的是,她有胜过常人的毅力和耐心,又与那名男子长时间接触和处,一桩遗憾,十数年的岁月,或者能由她弥补。
「爹真高兴,当初让你跟著骆斌学习。」那是个无心却巧妙的安排,自得知内幕,他常想,这是否是上天的意思,让静儿能自然地与他亲近。
「我学会许多事,可以帮爹的忙了。」她单纯地微笑。
华老爷点点头,神情稍凝,严肃而专注,声音低哑,「静儿,爹要告诉你一件事……你帮不帮爹这个忙?」
「爹,您说,静儿听著。」静眉柔声道,心却绷紧了,她从未见过爹爹这般模样,目中似有惋叹,正为著何事忧惜?
华老爷顿了会儿,继又启口:「你记得不?小时候,你缠著爹追问那棵大榕树的事?你说……说自己见著了一对母子的鬼魂,就在榕树底下,记不记得?」
「记得。可是爹爹不信,也不解释。後来静儿问了娘和其他人,才弄懂那棵榕树下发生过怎样的惨事。」静眉疑惑地回应,不太明白爹爹为何重提此事。
华老爷低笑而声,「那时你还小。」
「可是静儿真的瞧见他们了,那个母亲和她的孩子,两条静默可怜的魂魄,绝非错觉。」静眉唇抿了抿,替他拢紧棉被,轻声问:「爹,为什麽要提这些事?别说了好不?大夫吩咐过,您得好好休息才是。」
「不、不,静儿,这事很重要、很重要,爹早该告诉你,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,还有那个男子,直到近来爹才收到消息,他、他来到华府是经过缜密的设计……他有他的目的。」华老爷略显激动,手抓住静眉,严肃地道:「爹会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你,静儿……你要仔细听好,然後,请你帮爹一个忙……要好好对待那个孩子,咱们欠人家的实在太多太多。一生行事,爹自问无愧於心,只除了这一件,成了心头永远的憾事,一辈子受良心苛责。你答应爹,要好好对待那个孩子、弥补他、照顾他,为华家尽些道义,帮爹这个忙吧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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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日後,一个暮春的宁静午後,华老爷在睡梦中逝去,走得十分安详。
後来,静眉才知,爹的情况早已病入青肓,她们姊妹两人一直被隐瞒著。
丧礼庄严隆重,依华老爷遗愿,遗体行火葬方式,骨灰入坛,供祭在华家後院的佛堂里。而华夫人更把生活起居迁至後院,直接住进佛堂,从此带发修行,专心礼怫。
华家顿失龙头,主事之位自然落在展煜肩上,而静眉由原本静态的学习中走出,她身为华家长女,在展煜的坚持下,开始真正管理起棉田和厂里的事务,这段期间,骆斌更加展现出过人长才,在内务、产业和对外生意上给予两人绝对的助力,令展煜无後顾之忧,让静眉能放胆去摸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