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 柔花与仇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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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此时一本帐册落到地上,静眉弯身去捡,谈话的两人全没瞧见她捂著肚腹,小巧双肩忍不住轻颤著,那模样真像……真像诡计得逞,笑得正开心。

  听见爹爹爽快地答允,笑眉眉儿轻皱,仍作思索状。「嗯……不好不好,还是学习书法吧?颜、柳和欧阳的字体都不错,都学吧。」

  「好!」华老爷竖起大拇指。

  「不好不好,让笑眉儿再想想……学刺绣吧?绣花绣鸟挺可爱的。」

  「好!」点头。

  「学吟诗?把李白比下去!」

  「好!」再点头。虽觉有些不切实际。

  「学作对子?把苏东坡也比下去!」

  「好!」三点头。

  「学围棋?」

  「好!」四点头。

  「学画画?」

  「好!」五点头。

  「都不好,学武术吧?」

  「好!」六点头。

  笑眉英眉飞扬,猛地跳去抱住华老爷,热烈喊道:「爹答应啦!答应啦!我可以学武了,可以拜师学艺,可以去走踏江湖啦!静姊,静姊!你听见没有?爹答应了,静姊——哈哈哈哈——」像只小泼猴,她转身改而抱住静眉,又叫又跳。

  「爹疼你,你想做什麽,他当然是赞成的,怎会反对呢?」静眉拍著妹妹的背,感染著她的喜悦,有意无意地,随口一句话说得轻和柔软,隐约间却将整个决定落实下来。

  「嘿嘿,你们两个!」华老爷终於弄清目前状况,心中哭笑不得,眼神和静眉对上,她红著脸微微笑,朝著爹亲俏皮地眨眼。

  笑眉放松姊姊,小脸兴奋红润,没忘记还得做最後收场。

  「常言道,一言既出,放四匹琥珀出去也追不回来。爹既然答应了,就不可以反悔啦!」「琥珀」是她的爱马,脚程极快,能千里追风。

  接著,她哈哈大笑,头一扬,咚咚咚地朝外跑去,还不忘大声地「昭告天下」:「我跟娘说去,跟煜哥说去,说爹要让笑眉儿习武啦!我是一代女侠华笑眉是也——」声音随著步伐愈来愈远。

  书房内,华老爷捏了捏静眉的鼻尖,又宠又叹又莫可奈何。

  「你呵!这样子设计爹爹,还道我老谋深算?」

  颊边红晕未退,静眉的脸庞闪动难得的顽皮光彩。

  「静儿什麽也没做,是爹亲口应了笑眉的,怎麽临了又说到人家头上?」她妙目清澈,接著道:「笑眉是真的很想习武的,她身子向来强壮,脾性豪爽,爹就顺著她的意愿,聘请师傅教她吧,好不?」

  华老爷两手一摊,夸张地摔眉。「连四匹琥珀都追不回来了,我还能把刚才随口说出的承诺追回来吗?」

  静眉稍怔了怔,接著笑出声来,这举动是会传染的,父女俩对视著,一个哈哈地豪迈大笑,一个则笑音如银铃可人。

  「哈哈哈……静、静儿,哈哈咳咳、咳咳咳——咳咳咳——」华老爷的笑突地中断,岔了气,引起剧烈的咳嗽。

  静眉拍著他的背,见咳声愈来愈剧、掏心掏肺的,她不禁紧声问道:「爹,您怎麽了?哪里不舒服?请大夫过来瞧瞧可好?」

  好半晌,咳声终於止下,华老爷缓缓睁开双目,眉眼略显疲惫,淡笑道:「静儿,别担心,爹是一条铁汉呢。」

  静眉向来敏锐善感,若华老爷不主动说这话,她或许还会相信真的没什麽事,但现下却觉欲盖弥彰。

  她望住爹亲,心底一片难过,想他劳碌这麽多年、辛苦这麽多年,身边的帮手这麽少,却要顶住如此庞大的家业,爹正值壮年,竟已两鬓星白。

  「爹,静儿想学东西呢!」她有无这般的本事?能做到如何的境地?能帮上什麽忙呢?不知道,唯有一试。

  闻言,华老爷摇头苦笑。「聪明的招式耍第二次就嫌老了。」

  「爹,静儿真的有心要学。」她扯著爹亲的衣袖,柔声道:「莫非爹爹准了笑眉儿学武,却不让我学?这不公平。」

  「你、你你也要学武!?」华老爷垮下脸,抖声哄道:「静儿乖、静儿听话,咱们不学武好不好?」

  「爹,您讲到哪儿去了?我何时说要学武啦?」

  「那……你想学啥?」不学武?呵呵呵,那好!一切好商量。

  「学种棉、采棉、制棉,学纺织、染布和裁剪,学华家的一切,学爹爹和煜哥的本事。」她会认真去学,多她一个,爹爹肩上的担子会轻了些吧。

  华老爷嘴微张,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小姑娘,慢慢地、缓缓地,一抹笑弧浮现。

  「是呀,静儿该学学了,这些事,你迟早要懂的。」

  但该怎麽教?由谁教?这问题立即闪过脑海,他微微沉吟,捉不到头绪,只怕自己忙著正事,没时间也没心力教好她,若让静儿像煜儿一样跟在身边学习,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,又似乎不妥。

  此时,有人轻叩门板,跨进书房,那人直笔走来,手中抱持一叠文件。

  「老爷,这是您吩咐的商行书类,我已仔细瞧过,每条往来皆无错处,请过目。」骆斌沉静道,将手中之物安放在华老爷面前。

  又是那对眼!

  骆斌压下心头烦躁,虽未与她视线接触,却知那个女孩正细细地、定定地瞧向这儿,仿佛要将他参透。

  她不怕他?没跟她的爹爹娘亲告状吗?

  自上回月夜中、榕树底下,一场几要引爆的冲动,他有意无意地回避她,那种感受说穿了是既矛盾又震惊,想起她瞧见的母子鬼魂,想起她摺出的朵朵白莲,和默诵经文时,白净小脸上虔诚的莹光。

  该恨她?还是感激?

  骆斌,你心软?

  猛地,他甩开多馀的慈悲,冷淡地看向令自己困扰多时的眸子,那两道目光安静柔和,微微闪过其他情绪,太迅捷微弱,他无法明辨。

  小小年纪,她到底想些什麽?

  「大小姐也在这儿。」含蓄地,他牵动薄唇。

  「嗯,我陪爹爹说话。」静眉礼尚往来地回话,一双眼眨得清清亮亮,她发觉一件值得玩味的事,面对这位少年总管,只要自己表情愈无辜、愈镇静,就会感受到对方眼光跟著沉凝下来,深不可测,好似她该在他的森冷面孔下惊慌失措、痛哭流悌,才教他称心快活。

  这样的发现有趣也可疑,她不会忘记那晚他乍现而出、可怕的眼神,那一瞬间,她真觉得自己处在极端的危险中,但他的怒火来似骤雨、去如闪电,在瞬间收敛怒涛、按捺情绪,是什麽原因?

  这个新任的少年总管,对她来说,浑身是谜。

  而猜谜游戏,正是她的强项。她对著他,静柔又笑。

  骆斌唇角微抿、峻目一眯,装作没瞧见地掉开头,将注意力专倾在公事上。

  「这些文书老爷可以慢慢细看,重点处我已用朱笔注解。骆斌有事在身,先行告退。」他拱拱手正欲旋身出去。

  说时迟,那时快——

  「且慢!」厉声一喊震天下,华老爷忽地跳将起来,隔著桌子,扑身由後头紧抱住骆斌腰身,他动作太大、太突然,砰砰碰碰、哐哐啷啷,桌面上的文房四宝倒得乱七八糟。

  「爹!?」饶是静眉是严守家训的大家闺秀,眼见爹亲来这麽一招,也难掩饰小脸上的错愕。

  而被扯住的少年倒无多大反应,喉头动了动,心中那份与人过分接触的排斥感让他悄悄压下了。

  「老爷尚有事交代?」骆斌声音持平。

  「有、有!」华老爷怎麽也不放开这位精通十八般武艺的少年大总管。

  「爹,您这是干什麽?」静眉叹了声,连忙将笔架托起、将打翻的砚台摆好,抽开几份文件,免得教黑墨弄污了。

  华老爷迳自笑著,呵呵地道:「静儿,你想学东西,爹原本还愁没人教你,呵呵呵,不过现下难题已经解决了,原来老师是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哩!我抱住的这位,你觉得好不好呀?」

  不祥的预感涌进胸怀,骆斌仍面无表情,努力自持著。

  侧过面容,他下意识瞥向一旁微愣的小姑娘,然後见到她表情的转变,褪去怔然模样,一抹慧心的笑笼罩小小脸蛋,听到她语带娇嫩地道:「爹的主意真好。」

  她迎视他,对骆斌而言,那样的眸光太澄太彻,意味却太幽太深。

  第三章

  春风和暖,夹有花香。

  踏上九曲桥,那女孩家的身影停伫下来,微微倾身,可能是锦鲤优游所致,也或许是春风顽皮,底下绿水泛起碧波,一层层扩散,将倒映的蓝天树影和她的小脸都折皱了。

  她悄悄笑著,举步再走,下了桥,往平时读书习字的厢房而去。

  这书房平日都是门户大敞,正面对住桥与碧湖,光线充足地洒在每处,幽静清雅,正是读书学习的好所在。

  以为自己来早了,没想踏进时,一个颀长身影已然立在书柜边。

  他背对著门口,头微垂,静静翻读著什麽,听见脚步声,他合起书册从容放回柜子里,再从容地转过身躯,面色淡然,目中却精光熠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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