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静姊,你爬树!?」华二小姐快步跑来,仰著红苹果似的脸蛋望住胞姊,兴奋欢叫著:「我不跟爹说,不跟娘说,也不跟煜哥说,他们都不会知道的。呵呵呵……」以後爬树就有伴啦。
「笑眉儿,我、我……」她喘著气,笑容变得愈来愈僵硬,她虽然大笑眉两岁,但爬树的胆子却比妹妹小上许多。以往在树底下仰望,问感觉不出这棵老榕的高大,而今伏在上头往下瞧去……她抿著唇,咽了咽唾液,感觉掌心和额际直在出汗,心跳加鼓。
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底下的人,她试著将注意力转移,却见自己的小鞋教一名陌生少年握在手里,心里微突,视线与那名少年对上,苍白的顿不由得飞来两朵红云,她年纪虽小,也知男女界限。
「大小姐啊,你、你爬到树做什麽?」国叔终於将眼前所见的「惨状」消化,直要自己坚强。
华家双黛,一静一笑,虽出自富豪之家,却无半分娇恣之态,两个女娃儿的脾性就如同所取的名字,大姑娘婉约雅致,聪敏贴心,二姑娘坦率热情,颇具英气。华家的这一双姊妹,集天地灵秀之锺。
呜呜呜……可是没想到……大小姐竟然、竟然爬树!?天啊!他不能接受啦!这比笑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刺绣作品和恐怖的琴音更教人难以忍受。
国叔皱皮了一张老脸,直想捶胸顿足、想扑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而此时,攀在树上的女孩儿有些恍惚——
那少年的眼睛……当真好看。
意识到脑中正在想些什麽,静眉脸更赭,方寸跳得飞快,她急急敛下心神,弄不懂自己是害怕紧张,抑或是羞涩难当?听见国叔叫唤,她赶忙将注意力拉回,才知身子不觉间已滑向一边,惊呼一声,更是动也不敢再动。
「国叔……我、我要救棉花儿,它跳上树……却、却下不来啦。」
话刚落,绿叶深处传出「喵喵」几声啼叫,同样可怜兮兮,透过叶缝,勉强瞥见一团白绒绒的「东西」卡在枝桠里边。
「静姊,我上来救你!」笑眉豪气干云地喊著,小身子已像八爪章鱼爬上树干,攀了几手,後头衣领却教人扯住,提了下来。
「想都别想!咱还不知你打啥心思?」国叔气急败坏地叫嚷。
「我救静姊,救棉花儿啦!哇哇——国叔,静姊要掉下来了!你、你见死不救!」新学的成语派上用场。
这等指控他可担不起!「我来想办法,你给我乖乖的!」
树底下,一老一小兀自吵嚷,骆斌暗暗挑眉,双目瞧著绿叶中苍白的小脸。那女娃纵使紧张,神情仍不失优雅,对他浮现出一朵歉然的笑。
「我的绣鞋砸到你吗?真的很对不住……」
「跳下来。」他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麽,等意识到了,话已出口。
「啊?」绿叶里的小脸小嘴微张。
他不教自己多想,面无表情又道:「放开双手和双脚,我接住你。」
「不不,我不能,我、我会压伤你的——啊——哇——」
「喵喵——喵!」
「大小姐!」
「静姊!」
凄厉之声大作,状况瞬息万变,动作全凭反应。
爬上树,才发觉惧高的一人一猫终於支持不住,先是几声凄惨的喵叫,接著叶子和枝桠的摩擦声大作,似有重物坠落,这突来的震晃牵连的范围甚广,树上的女孩话还没说全,抱住的那根枝干承受外力猛地上下弹动,硬生生震开她的依附,抛下她的身子。
细小的枝桠打在脸上和身上,带著发麻的疼痛,她屏气,紧闭双眸,等待下一波更强烈的痛楚,全身过分僵硬,反应变得迟缓,好半晌才觉情势生变——
她没坠到硬地上,一股坚定的力道环住腰背,稳稳地截住她,鼻尖除了绿叶微淡的腥味,还掺杂著爽冽的陌生气息。
她轻细地叹了一声,微微扇动长睫,映入眼帘的是两潭黝黑深沉的目渊,那人近距离地盯住她,目中无波无浪,只眉峰处微乎其微地轻拧了拧。
「哇!你救了静姊,你好厉害呀!你会武功是不是?」笑眉又跳又叫,兴奋之情染红了小脸。方才那一幕当真行云流水,只见这少年古袖倏扬,左手翻圈,未移动半步,眨眼间已将静姊抱在怀里,而另一手还提住棉花儿的後颈,好样的!
骆斌不做回答,下意识望往怀中女孩太过澄清的眼睛。
「咪咪喵喵……喵喵……」危机解除,那只白猫睁著无辜的大眼,在少年指间乖顺地待著,全然不知自己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。
「棉花儿!」静眉回过神来,侧首轻呼,见白猫近在咫尺,想伸手接过它,这一动,才意识到自己尚在少年怀中。她脸颊微嫣,仍镇静地道:「你救了棉花儿,我、我谢谢你……你放我下来。」
骆斌未动,两道视线杂人几许怪异的光芒,静然中突生凌厉,无形地逼近对方洁净的眸子,仿佛意识到危险,隐隐的,想去阻遏什麽。
静眉心一凛,不由得敛眉垂眸。「你放我下来。」声音虽轻,话带坚定。
他深深地再瞧一眼,终於依言放开她,还将白猫丢进她双臂当中,然後捡起适才掷在一旁的绣花小鞋,一言不发地放在静眉的裙摆边。
「谢谢……」这声道谢有些气弱,她抱著白毛猫,足尖怯怯地探出裙摆,迅速地踏入鞋中,又迅速地缩回。
咦,这人怎麽直盯著静姊瞧?笑眉不明白地贬著眼,忽地跳到骆斌身边,歪著小头颅打量著,咧嘴笑道:「喂!你怎麽不说话?」
沉默是金。这少年全身金光闪闪。
「喂,你别不说话嘛!」好动的笑眉也不觉生分,捉住他的衣袖使劲地摇动。「你是谁呀?叫什麽名字?你打哪儿来的?你会待在咱们家吗?你武功很好是不是?你刚才那招怎麽使的?你收不收徒弟啊?你教我好不好?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。」想来个先下手为强,双膝还没跪实,骆斌挑了挑眉,已出手提住她的肩膀。
一旁的国叔开始翻白眼,感觉两边的太阳穴又再发疼了,他认命地摇头,知道不解释清楚,这丫头不会善罢甘休。
「笑眉,这位骆相公是老爷打洞庭广陵庄请来的新总管,将来华府里的事很多都要委托人家,你快放开人家的衣袖,把双脚打直站好啦!唉唉……你啊你——」别再吓唬人家啦!吓跑了他,可就大事不妙。
新总管!?闻言,一对姊妹花同时瞪住少年,表情各异。
骆斌垂下眼眸,放开手,面对拽住衣袖的华二小姐微微一笑,语气极静,「在下姓骆,名斌。」
笑眉哈哈大笑,没半分秀气模样,拍著小手开心地道:「好啊!你是咱们家的大总管,就一辈子待在这儿啦!」那潇洒俐落的手法,她怎麽也得学到手才行。
一辈子待在这儿。一句天真烂漫的童言。
听进耳中,他眉目一轩,心思复杂,嘴角却浮出轻和的弧度。「不无可能。」连他这抹早该命绝的魂魄都能活转过来,原是早夭的命运却在手中扭转,这世间,还有什麽是不可能的?
笑眉灿笑著,心无城府。「我自己介绍啦!我是笑眉儿,这是我家静姊姊。」她忽然躲到静眉背後,露出小头颅,仍是笑嘻嘻的。「我家静姊姊既秀气又聪明,心地好善良喔,好多人都说她将来会是关中第一名的美人喔。」
「笑眉——」静眉轻斥,颊边嫣然。
「我说的是实话嘛!」笑眉嚷著,对住骆斌口无遮拦又这:「你说你说,静姊是不是很美啊?」
那小姑娘怀抱小猫,自然散下的黑发如云似锦,螓首微垂,从他的角度望去,恰恰瞥见她细致的额和鼻尖,撇开外貌不谈,光凭她身上逸散出来的气质,和那柔软的话音,已不难想家几年後上华家提亲的人潮会何等壮观。
「笑眉儿,你再胡说,瞧我理不理人!?」静眉沉下脸,难得拿出身为姊姊该有的架式,所受的教导让她在心慌之际仍维持著大家闺秀的礼教,年纪虽小,沉静中自有一股端凝。
「好嘛——不说就不说!」
心中叹气,静眉暗暗缓和了气息,感觉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,那感受全然的陌生,甚至是……不怀好意,好似想籍由注视向地探索著什麽、防御著什麽?
她得罪他吗?可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呵……莫非是自己多心?他还好心地救了棉花儿和自己呢,不是吗?
深深呼吸,她试著让内心宁定,抬起头安然地迎向少年的目光,却在那张年轻的面容上瞧见了晦暗。
那麽深沉的、抑郁的、无边无际的晦暗,几要将人吞噬。
在心中,她又忍不住叹息了。
他呀,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,为著什麽不畅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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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灯时分,华老爷才与义子展煜由棉田和纺织场一同返回府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