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噢——小姐——」
呜呜呜……不担心?才怪!骆总管肯定要扒掉她舞儿一层皮。
※ ※ ※
还好,小姐愿意让她跟来。
还好,这样才能强迫小姐跟她这个小丫鬟一块搭马车,而不是让马厩备马,任小姐以不太精湛的骑术策马奔驰。
第一层皮保不住了,第二层总得誓死护卫。唉唉……
「舞儿,怎麽愁眉苦脸?」驰行的马车中,静眉询问与自己面对面坐著的小丫鬟,後者怀里还死命抱住一个瓷盅,马车内尽是药味。
「小姐,这车里摇摇晃晃的,待会到了厂子,您得先喝药,不可以再赖皮啦。」小丫头嘟著嘴,怎麽也得把自己辛苦熬出的心血喂到主子肚腹里。
「我喝就是。唉……你怎麽跟笑眉儿一样,每回我病了,你们就来盯人。」
「那小姐就该乖一些,把身子养壮一些,健健康康的,舞儿就不来罗嗦啦,骆总管也不会来罗嗦。」
「骆总管?」静眉不明就里。
「可不是吗?」她精灵的眼珠子溜了一圈,「小姐本就柔弱了些,再加上工作又多,忙这儿忙那儿,管这儿管那儿的,入了秋,身子状况一直不好,骆总管就开始插手管起小姐的饮食,听说是请城里有名的大夫开出来的养生药膳,要李妈天天变化口味,还把舞儿找去,千交代万交代,要人家盯准您的用膳时间,当然啦,不用骆总管多说,舞儿本来就得好好照顾小姐的。可是小姐,您、您您真是不乖,求您多吃一点也不肯,求您早点上床歇息也不肯,身子只有一个哩,都被您搞坏了。再道麽下去,舞儿直接一状告到骆总管那儿去,让他亲自来收您。」小丫鬟的心声得以畅快披露。
那个被自家小丫头念了一顿的主子瞠目结舌,心头随著她指出的事实涌起一股热流,漫入四肢百骸,略带病色的沉静面容上缓缓浮笑。
他这麽关心她吗?
去年的冬,九曲桥上,他的话犹在耳际:他们是主仆,不是朋友。
这样的说词深深扯痛地的感情,该进?该退?她茫然无措,所以选择在原地停留,唯一的筹码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耐性和毅力。等待著、怀抱期盼,然後,时机总会降临,总有这麽一天,他要朝她走来。
「小姐,您不舒服?又发烧吗?脸怎麽突然红了?」舞儿大声嚷著,护著一盅药,还想伸手探探静眉的额,真恨不得多长几只臂膀。
静眉想到很久以後的将来了,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围著地,她会很爱很爱他们,会待孩子的爹很好很好,被舞儿忽地唤回神智,脸不禁红透,赶忙捂住双颊,模糊地道:「呃……我没事,别、别紧张。」
马车终於停下,因天色已沉,棉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婶们全回家歇息了。
静眉带著舞儿绕进厂子里,她没去染布场,而是直接来到平时办公的房间,开始审视桌上一宗宗文件,偶尔拿起算盘弹打,核对上头的数量和价钱。
她虽没法卷起衣袖跟著起货,总能尽点脑力,把几天累积下来的进出货交易做个整理,把各分仓、分铺送来的本子一一读过,将重点提整出来,这麽,骆斌和煜哥就会轻松许多了。
「小姐,喝药了。」翻箱倒柜的,终於让舞儿找到一只乾净的盖杯,她将盅里的药汁倒满杯子,端到办公的桌子旁边。
「好。」好归好,静眉头也没抬,额际微疼,有些晕眩,她垂著首赶忙眨眨眼,不让舞儿发现,仍一手持著珠笔,一手拨打算盘。
「小姐——」舞儿哀怨地拉长音。
静眉正要说些什麽,忽然之间,两扇门以雷霆万钧之势被大力推开,扫得房里的烛光摇晃不已,瞧不清来者何人,已听到阴寒低沉的声音响起。
「你来这里做什麽?」
还有点主仆之情吗?这麽凶她!
静眉抿了抿唇,虽然他样子挺吓人的,但想到他隐藏著的心意,柔软如棉的感觉满塞心头,她外表不动声色,无辜地睨著跨至面前的骆斌。
房里只有「喀喀喀」的声音特别清脆,他扫向出声来源,见一旁的舞儿双手抖得厉害,使得杯盖不住地轻敲杯缘,褐色的汁液流出,骆斌立即闻到药味。
适才遇上驾马车的老张,他心里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,一问之下,结果教他怒气冲天,根本没法思考,他转身急急赶至,而现下——
「连药都没喝。」五个字说得咬牙切齿,仿佛犯了他什麽大忌。
「骆、骆总管……小小姐、小姐正要喝,就喝了……马上要喝了……」呜呜呜……她怎麽这麽可怜,要哄这个又要哄那个,不好玩啦!还有啊,骆总管也真是的,好歹是主子,怎可以这样凶她的小姐呢?哼!
「我不要喝。」静眉静静抛下一句,继续埋首工作。
她唇角咬住笑意,身子虽然不舒服,但一颗心却飞扬起来,原来偶尔任性、捉弄人的感觉这麽好,她对他之前的冥顽不灵还有那麽一点点的馀怒呢,才不要乖乖顺他的意。
「耶!?」舞儿瞪大眼,怎知小姐竟来扯她後腿。
骆斌倏地脸色铁青,胸口剧烈起伏,沉沉地对舞儿道:「药留下。出去。门关起。」
听到「门关起」三个字,静眉打算盘的指微微一颤,连忙抬头。
「舞儿别走。」
太慢啦!
骆斌话刚落,小丫鬟如获大赦,放药、奔出、关门,动作一气呵成,俐落得不得了。这下子,房里就演变成两人对峙的局面。
静眉放下笔,瞪住他。「你凭什麽赶走我的丫鬟?」执问人时,语调仍轻轻软软的,一脸的不以为然。
「小姐不应该出府。」他不理会她的问题,沉声指责。
「我是大人了,应不应该我自己会决定。骆总管,你管得未免太多。」此话一出,胸口轻颤,静眉才体会到他放纵饮酒那一晚所说的话,在心中扎得那麽保,让自己忍不住去反击。
骆斌面无表情,只有两旁鼓动著的太阳穴泄漏出内心波涛,他目光深沉,沉默地端来那碗药,直接递到静眉面前。
「不喝!拿开!」她撇开头,喉间痒痒的,不自觉咳了起来。
「小姐——」一颗心因她憔悴的病容七上八下,拧得死紧,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瞪著,什麽事都不能做吗?她对他称呼——骆总管。是的,他只是华家总管,不该管到主子头上,但他就是不能控制,就是要管她。
突地,一只大掌按住她的秀额,静眉错愕地张著小口,竟上住咳嗽。
「你、你你想做什麽?」
骆斌根本懒得解释,掌心测著她的额温,仍有些烫手。他眉跟著皱起,再度拿起药汁,不由分说地将杯缘抵到她唇下,简单至极地丢出一字——
「喝。」
静眉的性子外柔内刚,愈受屈迫愈是不从,小兔般的眼张得圆大,清清亮亮,闪动固执光芒。他呀,就算真关心她,为什麽不用别种方法表达?偏偏摆出一副冷峻面孔,什麽柔情蜜意都没了!
骆斌跟她斗上了。
一个坐著,一个站著,静眉头转右边,他杯子就跟著右移,躲到左边,杯子就追到左边,一个是秀气沉静的大小姐,一个是严肃不苟言笑的大总管,竟有兴致上演这斗气的戏码,幸好旁边没第三者,要不,莫不吓傻一干子人,这、这这说出去有人信吗?
「我不喝——唔……咕噜咕噜……」失策!大失策!静眉才张口,他药汁已灌了进来。
她连忙後仰,却觉一只健臂绕过肩膀,手指扣住下颚教她没法合上,然後,将她的头颅紧紧固定在男子的臂膀和腰腹间,接著,微温的药汁徐徐地流入口中,滑入肚腹。
她挣扎著,两手不住地拍打,想扳动他的臂膀,却怎麽也挣不开他的箝制,直到灌完杯中药汁,骆斌终於放人。她的前襟和他的衣袖上都沾著不少汁液,静眉用力地喘著气,眼中蓄著泪。
「你怎麽可以……你、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?」她抖著声,又羞又怒,忽地立起身子,面对著面,右手朝他高高扬起,眼看就要掴上他的脸。
骆斌动也不动,静静合起双目。
猛地,静眉扬高的手停在半空,心头一酸,这一掌如何也打不下去了。
她对自己承诺,要一辈子待他很好很好,她的心里,只有这个不解风情、不苟言笑、不懂她心思的男子,而他待她,总是狠著心肠。
等待的掌掴没有扫上脸颊,骆斌仍静静地睁开眼,目中的神采难测,他将瓷盅里剩馀的药倒入杯中,重新递到她唇下,低低问了一句:「要自己喝?还是用灌的?」
静眉学乖了,比力气是绝对胜他不过,咬著唇,一把抢来杯子,赌气似地仰首灌尽。头好昏,眼眶好热,她抬手揉了揉,手都湿了,才知道自己在掉泪。
「你哭什麽?」骆斌忍著气问,脸色较方才更沉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