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小说 > 柔花与仇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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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闻声,静眉车转回身,见那男子目泛红丝,有些不修边幅,却未料及他尾随在她身後已有一段时候。

  「你怎麽喝这麽多酒?」离他三步,酒气熏人。静眉不由得拧眉,觉得自己也快醉了。唉,他是怎麽了?由青岭回程路上就怪里怪气的。

  骆斌深深瞧了她一眼,闪动著叛逆光辉,很快地隐逝於眼底。

  二话不说,他迳自走到放置酒壶的架子,一手各取一壶,又旋身往外步去,根本没把厨房里的人和那碗下到一半的大卤面当一回事。

  「骆斌——」静眉撩裙追出。

  她步伐小,他脚步大,又故意不去理睬,结果直绕到九曲桥处,静眉才扯住他的衣袖,气喘吁吁。

  「你、你你是怎麽了?你在生气吗?」

  不是生气,是害怕,极度地不知所措,所以漠然成为保护的颜色。在他脑中,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没弄懂,每一道决定都这样困难。恨,该不该持续?又要如何持续?情,要不要扼杀?又怎能尽除?

  蓦地,他仰头灌酒。

  一双小手比他还固执,硬是将酒壶抢下,静眉毫不退缩地瞪了他一眼,把酒壶往九曲桥下掷落。

  丢了一壶还有一壶,他仰首又饮,而那双小手还是来抢。这会儿静眉没抢到,但她也不让对方称心如意,用力一挥,酒壶由骆斌手心滑开,「咚」地一声落水,追随适才那个去了。

  「你——」他似乎被激怒,猛地握住静眉的手腕。

  「这样牛饮,最伤身子的。」

  「你管太多了。」

  静眉一怔,眸光在他阴郁的五官上穿梭。

  「骆斌,你到底怎麽了?」以为自己懂他,结果还是得猜测他变化多端的心思,唉……今晚的他真像个闹别扭的孩子。

  「不要喊我骆斌,你我是主仆,不是朋友。」他语调很沉,见她微蹙蛾眉,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握痛了她,下一瞬,已很不争气地松开五指。

  哪里像主仆了?有哪家的仆人敢对主子冷言冷语、动手动脚、让主子在後头追得上气接不了下气?哼,又说些言不及义的话。

  静眉让他的冥顽不灵气得胄痛,自那一年对他下定心意,打小所习得的那些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已为他破例好多次,对他抛开姑娘家的矜待、藏住羞涩、主动亲近,一次又一次的,他还不领情!如今,连个名字也不让她唤了!?他就这麽恨华家吗?果真如此,他又为何迟迟不展开报复,还这麽做牛做马地操劳府里一切,成了强而有力的後盾?

  她该怎麽做?还能怎麽办?永远的付出,然後,别去期待回应吗?

  只纯粹要弥补华家所欠他的,将这一切视作单纯的还债吗?

  永远、永远地,别去牵涉到感情吗?可能吗?可能吗?

  静眉,你做不到。

  她忽地想起方才在佛堂同娘亲说的话,与马家那男孩共结秦晋之好,娘亲骂她傻,说那个孩子也不知身在何方,说不准早已死去,根本不及长大成人,娘亲以为她故意说些不相干的事来敷衍自己的婚事,可有谁清楚地心底是如何的认真?藏著怎样的情意?

  骆斌气息陡地粗重,因为眼前那张微扬的小脸上,缓缓地垂下两行泪珠,静静地,悄悄地,这麽无声无息。

  他瞠目结舌,知道是自己莫名的行为惹她哭泣,不由自主地朝她跨出一步却又止住,他手臂握得生疼,关节发出「格格」声响,他想抱住她,想安慰她,想痛揍自己为她出气。

  他怕这个姑娘的泪呵……

  「还不是朋友吗?」她泪中带笑,仍勇敢地看著他,叹了一声。「那……我们从现在起开始做朋友,好不?」

  骆斌不发一语,心中已将自己大卸八块,酒真的醒了,九曲桥上的夜风带著水气,让他的脑子清楚起来,双目红丝,郁郁地映入梨花带雨的面容。

  沉静在相视的两人之间漫转,月娘春顾,将洒在水面的银光迤逦到他们身上。

  然後,静眉敛下眼睫,小手在颊上胡乱擦拭,柔声道:「我很失态……对不起。」她深保吸了口气,重新抬头,双眸晶灿如星。

  「喝酒伤身,你晚膳什麽也没吃,又灌了好多酒,这样很不好……李妈帮你下了面,我请她多加了一颗卤蛋,你快去吃,我——」她忽地止住话,觉得自己又犯毛病了。

  「对不起……我又一相情愿了。」她微微福身,接著瞧也不瞧他一眼,轻撩著裙摆跑下九曲桥,很快地消失在黑暗里。

  而桥上孤独的男子由那抹窈窕身影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,静寂中,拳头「砰」地一声,猛地捶在石造桥栏上,狠狠地骂了一句——

  「该死!」

  第六章

  冬季走到尽头。

  对华府来说,这个冬,实在没什麽特别。

  唯一值得说起的,就是府里的大小姐不知怎地,忽然对大总管的称呼改了口,以往总连名带姓地喊,现下倒客客气气的。

  而这位大总管也奇怪极了,人家对他愈是客气,他脸色愈是难看,弄得府里的人一头雾水,猜不出这两个人是闹别扭呢?冷战呢?还是怎麽著?

  反正呀!大小姐和大总管的「私人恩怨」,他们底下的人说归说、念归念、传归传,可没谁敢去询问。

  而後春来了,对华家上上下下而言,是个极度忙碌的季节。

  选取棉种、开土种植、采购制染材料,对内增调人手、安排事务,对外与老主顾和新客户斗智周旋等等,忙得人不可开交。

  唉,春日呵,本来就是个繁忙的时节。

  然後,不知不觉地,夏天到了。

  今年的夏很不一样,暗潮汹涌、危机四伏,兼之桃花大开。

  第一件大事,是西安城另一大棉商童氏家族与华家斗上,那童老爷与西北地方一支专抢往来河西走廊商旅的外族人马勾结,他为他们提供最佳的销赃管道,而他们则帮他出头,窃取华家总仓中大批成棉和棉布。

  这个局面因一名异族男子的出现完全改观,他是银毛虎霍希克,在河西走廊以及绵延千至的高原大漠上,流传著他的传奇,这样的一个人物入了关中,竟对爽朗豪气的华二姑娘一见锺情、不能抑制,为夺佳人芳心,与骆斌和展煜合谋,一举瓦解了童家在关中的势力,转危为安。

  第二件大事,正是咱们家笑眉儿身边开了一朵大桃花。夏天还没结束,她已打包行李,骑著琥珀大马,跟著银毛虎霍希克出关游玩啦!这一去,少说也得好几个月才会回来,到得那时,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了。

  忽然,夏天就这麽结束,家里少了爱笑爱闹的笑眉,真的冷清许多。

  静眉由昏沉的意境中睁开眼,恍恍惚惚地,胸口有些闷热。

  她下了床,无情无绪地推开房门,黄昏馀晖带著淡淡霞红洒在身上,小院静谧谧的,金风柔软却是沁凉。

  忽地,一声惊呼打破静寂,小丫鬟咚咚咚地跑来,边嚷著:「小姐、小姐,您不能出来的,快回房躺著,外头起风了,您烧还没退,吹了风会更严重啦!」

  「舞儿,我还有好多事没处理,煜哥这些天忙著重整总仓的货,和童家这次的冲突,咱们货量全乱了,若不能如期交货,会坏了华家信誉的……唉,煜哥根本没法再分神管棉田和纺织厂的事了,我、我想去看看。」她昏睡了两日,双目仍觉酸涩,试著眨掉那抹不适,她对著服侍自己的小丫鬟微笑安抚。

  「去哪儿?现在都黄昏了,小姐还要出去?不行不行,一千个不行,一万个不行,说不行就是不行,不行不行不行啦!舞儿在厨房煎药呢,小姐不喝药怎成?哪能现在出去呀?」她扶住静眉想住房中走,可是病人不合作,急得她直跺脚。

  「小姐不要担心啦,骆总管一大早把府里的事处理过後,已到棉田和厂子里去了,那里的工作他会照看著,不会出问题的啦。方才顺子送完晚饭回来,还说瞧见骆总管也卷起了衣袖,帮著染布师傅们赶工,今晚说不定就待在那儿过夜了。小姐,您回床上躺著好不好?舞儿帮您端些吃的,吃完了,咱们再喝药。」

  闻言,静眉方寸紧绷。

  说过,要待那个男子很好很好,却发现事实有些颠倒了,反而是他默默地承担责任,默默地摊去她肩上的重量。若说他是无情之人,心中仅怀仇恨,她绝计是不信的。

  「他们忙著赶工,我身为主子,更应该过去瞧瞧。而且……而且,我很担心骆总管,他要忙这头,也要忙那头,他、他——」

  「小姐担心他?」舞儿眨眨眼,小脑袋瓜不知转些什麽。

  静眉脸发烫,赶紧道:「我也担心煜哥呀。」

  「哎呀,小姐,您不要担心来担心去的,帮帮忙,您乖一点好不好?」一著急,舞儿压根儿忘了主仆界限。

  最後,静眉还是让丫鬟扶入房里,却不安躺在床」,而是自行换上一双外出的厚底小靴,边系著带子边说:「舞儿,帮我吩咐下去,让马厩备马,我身子好多了,你别担心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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