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口气好瞧不起人,笑眉当然感激他的搭救,是该说些道谢的话,但他这麽一说,那些好话又让她咽了下来,激上来的却是要强不认输的性子。
「童家的人那麽坏,强抢良家妇女,霸占小老百姓的棉田,而官方都没人敢出来插手,他们狼狈为奸,收受贿赂——你、你不是神通广大、眼线遍布吗?我不信你不知道!」
「我没说我不知道。」他语气持平,不经意地甩头,将淡发甩至颊边。「我要问,你为什麽只身前去童府?而且该死的还曾受过伤?」受一次伤,学一次乖,她偏偏不怕死,倔强要强。
笑眉愣了愣,不太明白他是不是生气,因为那句话夹著「该死」两字,可是语气又出奇平缓。随即,她思绪又转,自己做什麽要去猜测他的心思?做什麽怕他生气?他气晕了、气炸了、气死了最好!那才教自己称心如意。
「肩头的伤是为了救出被童家大少抢去的民女,是阿广叔的女儿秀芝,他们在华家做事,有了困难,当主子的自然要替他们出头。腿上的伤是为了要偷回城南几户人家的棉田地契,他们虽不在华家工作,但童老爷把人家一家子逼得要上吊自尽,这种不平事自然要管。」够清楚了吧?哼!
原来是受她那热情豪爽的性子所驱使。「你这次失败了,还差些回不来。」他眼细眯,猜测这小妮子莫非……
「我会再去,非把东西得手不可!」等伤好些,她就带一大包迷药,童府若又养更多的狗,她就把每只迷昏,免得重蹈覆辙。
果不其然。霍希克冷哼,「有勇无谋,去了也是白去。取回地契又如何?把它还给原主,然复再让童家夺回?」
闻言,她恼了起来,身子变得僵硬,想回嘴却不知说什麽好,用一对美眸瞪住他,双颊气鼓鼓的,好一会儿才道:「你管我做什麽?你又不是我什麽人,对我而言,你什麽都不是!你、你放开我,把衣服还来,还有我的珠花,我要回家!」她气得挣扎了起来。
霍希克脸色铁青,但抱住她的力道仍控制若,不愿弄疼了她,声音冷然道:「当然,我什麽都不是,更不是你心里头的煜哥,那个男人,你爱他很久了吧?」语气虽静,却将笑眉的心神炸得四分五裂。
「你胡说什麽!」
「我没有,是你亲口说的。」坦然吧,去面对她心中已有别人的事实吧,他要将她夺来,横刀割去她对那男子所有的爱恋,不留一丝半缕。
「昨日昏迷,你口中念的都是他的名字,一次又一次。」
「你胡说!」她吓著了,真的是吓著了,这个属於自己的秘密,她从不告诉谁,也不能告诉谁,如今摊在他面前,毫无遮掩。笑眉苍白著脸,坚定地指控,「你胡说、胡说!」
霍希克不同她辩,俯首要去亲吻她,还未触及到她的唇,迎面又是一个巴掌,力道之大、气愤之深,狠狠甩在他左脸,烧辣生疼。
他稍顿,目光深沉莫辨,头仍压下,笑眉反手再一掌,扫过他的右脸。
任她掌掴,男性的唇坚定无比地含住她的小嘴,强行撬开柔软的两瓣朱红,逼她承受这折磨人的诱惑,要她口中吞吐自己的气息,即便那男人已根深柢固理在她心底,他也要连根将之拔除。
笑眉呜咽著,她极少掉泪,应说自懂事以来,就不曾哭得如此伤心。
一股委屈在心头纠缠,秘密被知晓了,她好难堪、好无措,而他还这样欺负她,想抗拒又无能为力,不只是体力上此拚不过,连自己的意志到得最後……也变得半推半就。
终於,他主动放开她,望著姑娘带泪的脸蛋,他神情虽凝,心已柔软,静静地长叹,「别哭了,姑娘。」
这句话换来反效果。
笑眉吸吸鼻子哭得更响,两手猛地联合攻击,噼里啪啦的一阵,左右开攻连甩了他好几个巴掌。
「你混蛋!你混蛋!你混蛋!」她喊著,胸口剧烈起伏,不知是否打累了,她终於停手,泪仍流著,眼睛亮泽无比。
她看著眼前任自己捶打的男子,心没来由一阵痛,却不懂为的是什麽,见他直勾勾迎接她的目光,他的平静和默然承受,是投入她心湖的一颗石子,引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,不能遏止。
「霍希克,你混蛋!」她还骂人。
他笑,白牙闪烁,「这个混蛋为你著述。」
第四章
夏季已过大半,暑气消退不少,笑眉仰望天空,今天云淡风清,枝头上的小鸟吱吱喳喳,唱著好听的歌音。她眉稍拧,俯下头,拱桥下的鲤鱼儿游来游去,色彩斑斓,圆嘴开著合著,滚出许多小气泡。
园子里还是老样子,鸟语花香、游鱼戏水。
她探出身子,在碧波上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鹅蛋脸,两边梳著粗粗的麻花辫,卷卷的刘海总不听话,她捏了捏脸颊,歪嘴挤眼的,对住倒影扮鬼脸,连续变换七八种模样,还没将看家本领全使出来,突地没了兴致,她垂下手,怔怔然,莫名地有些提不起劲。
变了。自认识那只银毛虎後,她变得不太像以前的华笑眉。
那日的冲突,让他突来的一句话截断。
煜哥说,他喜欢她;他说,他为她著述。
也不知是真是假?嘻皮笑脸的,说话没一句正经,而当时窑洞中光线幽暗,她望住他,心怦怦地跳著,只觉他脸上的笑真讨厌!
才第二次相遇呵,他救了自己,请那位爽利的大娘为她疗伤,他、他还抱她、亲她,知道了她藏在心底最隐密的事。而送她回来後,接连过了好几日,他未再出现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想起他的吻,笑眉里在软鞋中的脚心仿佛痒了起来,不大自在,她抡起小拳头捶了捶拱桥上的圆木,发泄似的,脸颊不知是因天热还是怎麽的,泛著不寻常的红润。
这只臭虎,凭什麽这麽对她?
从没谁吻过她,但笑眉知道,只有亲密亲爱的两个人,才会把嘴对著嘴吸吮,才能互相拥抱,在彼此怀中栖息。然而,他又不是她什麽人,却对她做了一堆乱七八糟、无法无天的事,更糟的事,她竟然没法反抗!
下意识挥动小拳头,把拱桥圆木当成假想敌了。
她纠正自己,不是没法反抗,是力气天差地远,她甩了他好几下巴掌,不是吗?她是讨厌他的,不喜欢他的笑,不喜欢他的拥抱,更不喜欢他的亲吻,她心里只有一个人,永远也不改变。
正奋力整理心头紊乱,园中另一头传来男女交谈声,笑眉回过神来,声音入耳,已知来者是谁,当下一拐一拐地下桥,侧身缩进池边的大假山後。
花木扶疏中,静眉和骆斌一前一後步出,缓缓跨上拱桥,由笑眉藏身位置望去,恰巧能将他们两人的神情分辨清明。
笑眉会避开其实全凭意识。展煜和骆斌前些日子那段对谈无意间教她听取後,一个个疑惑在心中发泡,她开始去观察姊姊、去观察冷面冷心的骆总管,去瞧这一男一女相处的模样,旁敲侧击想诱出点什麽,可是徒劳无功,骆斌依然冷淡,克尽职守,无丁点破绽。
她想,煜哥肯定弄错了,这冷冰冰、硬邦邦的男子,怎可能会爱上她那个娇弱又聪慧无端的姊姊?固涸的旱地若无水无泥,怎庭养得活一株莲花?即使有情,又能如何?
桥上,女子身形袅娜,柳腰柔软,她微倾上身瞧著碧波间的游鱼,男子负手立在身後,凝住她脑勺的目光复杂难辨,在对方回身相视时变得平静无迹。
「笑眉无故受伤,问她,又不肯说实话,只道是不小心被恶犬攻击,然後让人救了,说得这麽轻描淡写的,我很担心呵,那个男人……」
「他是银毛虎,在江湖上有些名声,不是宵小之辈。二姑娘豪爽英气,会结交一些武林人士并不奇怪。」他面无表情的说。
话题在自己身上兜转,假山後的人儿不由得怔了怔。
夜探童家那日,她一夜未归,已急坏家中的人,次日一早,霍希克送回她,看门招呼的仆投见著了,赶紧通报,娘亲、静姊、煜哥和骆总管迎了出来,每个人都瞧见那只银毛虎抱她下马,登时,笑眉真想装晕,在大庭广众下与他拉拉扯扯,要他放开自己,还不如晕在他怀里乾脆。
「你和煜哥说的……就是他?」静眉轻语。
骆斌颔首。「华家总仓遭窃之事,他答应帮忙。两日前,他手下的人找到一批华家的成棉和成布,藏在童府城南新建的仓库中。」
「所以……咱们仓中这两日多出的货……」她拧著眉,有些难以置信。
骆斌又颔首,话气持平,「是他几名手下替华家暗自搬回。」此事展煜和他皆参与了,而银毛虎玩性一起,还一把火烧了童府几处仓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