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一兽相互卯上了。
他伏低身躯,技巧地将重量压在马匹颈项,忽地又传来一声长哨,栗马以嘶鸣回应,接著撒蹄狂奔,疾似飓风、迅若闪电。
风强大得几要让他睁不开眼,粗厉地打在脸上,每下都是利刃,他却大笑起来,爽朗豪气,知道胯下大马正朝那哨音飞奔,亦想藉机将自己震落。
悍妞儿!辣得紧!
男子的笑声更狂更烈,好强与好玩的心性张扬而起,夹紧马腹,他鼓气噘唇,发出的哨音浑厚独特,不一会儿,侧坡丘陵上一匹灰毛骏马奔来,体型较栗马粗犷,後腿劲力不容小觑,每回奔驰如跳如跃,它中途截上,速度比栗马快,却故意并驾齐驱,身躯强势地靠近著、有意无意地推挤著,那栗马闻到雄性的体味,四蹄杂沓,有些纷乱,速度不由得缓了缓,仍持续奔驰。
「石龙,别吓著姑娘!」
衣襟教狂风吹开了,古铜色的胸膛结实强壮,肌理分明。他锐眸细眯,咧嘴笑,露出整齐的白牙,酒窝迷人极了,扬声对住灰马大喊:「走!咱们瞧瞧,谁在同你抢姑娘!」
第二章
情况有些古怪,常是她一声清哨,琥珀即刻便到。
她张望著,发出第二声长哨,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,嘶鸣声不同於以往,仿佛受到惊吓,变得锐利清厉。
笑眉心一惊,撒腿便跑迎向前去,两头狼犬则训练有素地跟上,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。
另一边,灰马的强势气息刺激了它,再加上背上的重量无法挣脱,而马鬃绞在男子手中,栗毛马的四蹄缓了缓,让人控住方向。
男子笑声豪迈,大掌赞许似地抚著它柔软皮毛,感觉这匹美兽壮健温热的肌理,一面朝直要靠近的灰马道:「石龙,你的姑娘肯睬你啦!」
「你!?偷马贼!」忽地,娇声夹著怒气,在黄昏霞红下响起。
栗马见主人出现,杂乱的蹄步有了方向,它拒绝灰马的亲近,几个起伏终於奔至笑眉身旁,连带著,也将那名男子带到她面前,前者跨在马背,後者安慰地抚拍著马头,他听见她那声愤怒的指责,下一瞬,眼瞳中已映入她的面容,而她正扬著一双亮灿如星的眸子,狠狠地瞪住他。
一时间,霍希克说不出话。
他的心脏打著鼓,咚咚、咚咚、咚咚,由慢而快,由快而慢,又快又慢,似快似慢,失去惯性的节奏,敲得杂乱无章。姑娘抬高的红润脸庞,那两道不驯的眸光,熠熠生辉,穿过他的肉体,直直钻进他的脑海,刺入他的心。
这时间,霍希克懵了。
吸引如此强烈,有某种熟悉泛上心头,下意识在记忆中追寻,仿若许久、许久以前,他迷了路,在敦煌千百个石洞中迂回曲折,无意之问见到的那一面画墙,热情的,神秘而难以抗拒。
是新疆高原族的男子?在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,笑眉亦暗暗猜测。
西安城除了是与西北商业往来的集中处,外国人不少,城中更混杂著西北许多部落的族人。眼前男子肤色偏褐,浓眉有型,鼻梁直而挺,发包缠在顶帽中,她在城中见过类似的人,鼓是属於西北部族,不同在於,这个陌生人深刻瘦削的轮廓上有一对深邃无端的眼眸,而他的眼睫太过浓密。
接触到男子狂烈奇异的目光,极端无礼,毫不掩盖其中兴趣,烧刺的灼感由头灌至脚下十趾,笑眉脸蛋竟不自主地泛了红。
栗马微嘶,鼻头轻触著她的颊,这一碰,神智终於拢回。
这无礼的家伙!甩掉那乱七八糟、无理可循,兼之莫名其妙的羞涩,她放胆怒视,细浓的眉飞扬,下颚傲然挺著,小脸儿红扑扑,口气却气呼呼的。
「男子汉大丈夫不做正当事,却来干这三流勾当!?你羞不羞!?快把琥珀还给我!」
他不语,唇微勾,只顾著瞧她,从姑娘的发稍瞧到小鞋尖,在浑圆的胸脯逗留了会儿,在小腰肢上也停了会儿,猜想双掌合握该能将她圈起,他看著、想著,末了,两道视线又循回姑娘可人的脸蛋,这般地光明正大。
「你看什麽看!?」笑眉脚一跺,讨厌极了他的注视,虽说她的性子不拘小节、开朗豪情,但教一名陌生男子以那样古里古怪的眼神打量,任谁都要生气。她脸蛋一下子变得好红,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涩。
霍希克咧嘴一笑,展现他露齿眯眼的招牌笑容,低哑地道:「姑娘生得美,我自然是非看不可。」
他边说边倾向前,峻脸贴在马鬃旁,毫无预警拉近两人距离,有意无意的,男性气息温热地拂过笑眉拍抚马头的手背。
她心猛震,迅捷地缩回手,又记起明明自己才是琥珀的主人,若放手,当下就输了一著,要强的脾性此时卯了上来,不退反进,她两臂陡地圈住马颈,小嘴怒斥:「你胡说什麽!?嘴巴不乾不净!这马是我的,你下来!」
他可亲的笑容落入她的眼,全成可恶。
「你再不下来,我、我不客气了!」男子的脸有棱有角,离得太近了,原来,他的眼珠子不是黑的,偏褐,又带点金,流转著琥珀光。
笑眉,你乱七八糟想些什麽?意识到出轨的心神,她急忙拉回,面颊一片烧热。
她告诉自己,那是因为太、太、太生气了,这是首次,她遇上这般粗野不教的人。
男子眉一挑,好笑地问:「哦,你打算怎麽对我不客气?」
说实话,这姑娘不顶美,却有一股烂漫天真的热情,从她清亮的眼中迸射而出,三分野性、三分稚气,不知怎地,极想见她开朗大笑的模样,定是万分迷人。
笑眉瞪眼,听见黑仔和花斑儿蓄势待发的低咆声。「我放狗咬你!」
「喔?」他瞥了眼两头大狼犬,又移回来锁住姑娘的俏脸,嗓音低柔,「你的狗儿斗不过我的马。」石龙连草原狼都敢斗,还怕两只狼型的犬?
那匹大灰马很俊,从方才就在三尺外来回踱步,健壮的四蹄稳稳踩踏,流须尾缓动,它窥探著、评量著,那态度好生傲慢。
「那也得斗过才知!」笑眉冷哼。
万不得已,她不会唆使狼犬攻击,因那利牙足可致人於死。
「你下不下来?」她又问。
他喜欢她的声音,虽说生著气,话气不佳,可是好有精神,清清脆脆的,像在燥热难当的盛夏,大口咬下冰镇过的甜瓜,清凉冲刷过全身,舒畅。
洁白的牙一闪一闪的,他柔声问,全然地不由自主,「你叫什麽名字?」
这臭家伙,把她的警告当成乱风过耳?心中怒火陡炽,她张口扬声唤道:「黑仔、花斑儿!」
「唬汪——」
两头狼犬接到指示後,对住男子一前一後发动攻击,它们後腿弹劲强,一个跳跃,眼见两双前腿已分别搭在他的背心和胸口,利齿森然——
「别伤人!」新的指示陡响。
他两臂蓄劲,掌握成拳,原要在下一刻同时击毙二犬,却听见她惊慌喊出,知她并非真要致他於死,吓唬的成分多了些,胡里胡涂地,心头竟泛起柔软之情。
若杀了她的爱犬,她必定不欢。
此刻短暂而凶险,他脑中已翻覆无数念头,临了却不出手,而笑眉虽出口制止,狼犬的动作十分迅捷,要立即撤回万不可能,锐牙仍贴著他的肌肤划过。
狼犬著地後,仍朝著马背上的人低咆,龇牙咧嘴的,等著主子接下来的命令。
此时,大灰马发出凌厉的嘶鸣,似乎颇为不悦,又十分不解,但未得男子指示,它只能继续踱步,鼻孔忿忿喷气。
笑眉喘息著,琥珀很不安,她想安抚,才知自己胸口亦跳得急促,她抬眼再度望他,见男子笑得一脸无谓,白牙闪烁。
「你、你流血了。」她讷讷道,盯住一片壮阔的胸肌,瞧不出伤口的深浅,而血细碎的流,沿著块块的肌肉蜿蜒而下,敞开的衣襟亦沾得斑斑血点,胸前如此,背後应该也伤著了。
「你为什麽不闪不躲?黑仔和花斑会咬死人的。」他瞧起来多少练过手脚功夫,腰侧还配有一把弯刀,她不明白,他为什麽会挺直上身不移不动,等著狼犬近身?见他胸前流血,她竟生起罪恶感觉,明明是他的错,他起的头,他、他故意挑衅!
可爱的姑娘呵……竟不懂得隐藏心事。霍希克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歉疚,或者,连她自己亦未曾察觉,这招苦肉计收到不错的效果。
「你不是存心要我的命,我知道。」他忽地翻身下马,离笑眉仅一步之遥,双臂抱胸,低声问:「你不生气了?」
「我——」笑眉一怔,发现立在面前的他好高大,自己仅及他的胸口,而他流血的裸胸上除新伤外,还细细浅浅留著好几道伤痕,在古铜肌肤上展现出某种气势,她瞠目结舌,忽地脑袋中轰声大响,火烧上两颊,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暗数著胸墙上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