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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情绪辗转翻滚,担忧、沮丧、难过,而後是见著它,一颗焦躁的心终於放了下来,喜极而泣。

  在这雪地遇难,它无意间救助了她,这头奇异至极的大狼,它骄傲聪明、深沉莫辨,却是她唯一的倚靠,在晓书内心深处,她尚不明白,自己已将一头野兽视为亲人,感情自然流露。

  既然她尚无自知,它又怎能明了?!接触她扑来的软腻身躯,它浑身不由得紧绷,理肌条条分明,蓄满紧张的力量,若他现下化作人形,峻颜上定是眉峰紧蹙,嘴角压抑地抿住。

  「你……你去了哪里了?」她边哭边说,跪著的身高恰巧及黑狼头顶,声音好不可怜,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维於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。

  「我等了好久,你就是不回来,我以为、以为……你遇上那个凶狠的猎人了。他好凶、好坏,我不要告诉他你在哪里,我不说,我不要你死,不要不要……」她低声说著,夹著哭音,声量听起来又细又低,但在这一片广大的雪原上,四边是静寂的、凄凉的,月娘自若地边挂,一切与它无干系,只顾著将雪原上少女与狼紧贴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--

  它下意识瞪住抱在地上的影儿,脑中一片雪白,如同隆冬下第一道掩盖万物的飞雪,她的语调虽轻、虽哑,却字字钻入心窝,一字多面,教他反覆体会,感觉思绪是被冰雪覆住的青草,僵直著、冷却了,无法随风轻摇。

  「我想找你,想告诉你得小心,可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。」她吸吸鼻子,顿了顿,长发撒了它一身,「我好怕他遇著你……他说、说黑狼最值钱,血可以治百病,牙齿可以辟邪,他一定会猎杀你的……他匕首耍得好快、好狼和,那匕首是我的,是俄罗斯人送我的,好锋利,我不要你死……」

  双臂中的动物不移不动,她抱著地,啜位之声渐息,转为细细气喘,口鼻间喷出团团白雾,有些晕、有些累、有些儿冷,有些儿乏了,心却安定了下来。

  「我不说,不告诉他,我、我不说……」

  接著,圈住狼颈的臂膀无力地卸下,她嘤咛一声,人倒在它的脚旁。

  ***

  火光,银光,温暖中,流坠飞舞著条条冷线,好快、如迅雷一般。

 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精劲的赤裸宽背,榻床边燃著一盆火,将他每块的背肌映出光亮与阴影交错的雄健美感,模模糊糊的,他迅捷地挥动著什麽,彷佛有一条银色冷光,随著他的动作活了起来。火的温暖,被穿刺了部分的寒意。

  感觉到人的视线,他转过身,银光握在手中,静谧著,两脚慢慢地踱至床边,他好高好大、又狠又恶,他正瞪著她,那对眼……那对眼……

  晓书眉心轻皱,气息紊乱,脑袋昏昏沉沉不济事,他手中的闪亮引著她--

  「那是我的……你、你别想拿它杀它……」

  他怪异地看著,面容愈趋愈近,匕首倏地朝後甩去,吟地一响,刺入木墙当中。「到底,你在想些什么?」他的话夹杂浓厚的疑惑,眉峰成峦,眼神须臾未离那张苍白的小脸,好似解不开这道谜,终生困扰。

  晓书想说些什麽,心中有好多话要说、要问,她记得……记得是抱住它的,活生生的野兽躯体,有其独特的柔软和强壮,怎么自己会在这儿?!她没有答应他的条件交换,没有告诉他黑狼的洞穴所在,她没有跟他走,没有为了回家把它的家毁去……她记得,她没有。

 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,唇瓣蠕动著,就只是蠕动著,她的头颅在枕上胡乱摇著,偏偏语不成句。

  他知道她神智昏沉,是因人的生气流散过多,让他夜夜引取而来,籍以复原自己的元虚内丹。真气自然护体,少了一层保护,妖邪便能轻易近身,即便她现下睁开眼眸,所见也是模糊景物,思绪千万,迷乱不真。

  於她,始终未能得证。他心中万分困惑,因而不悦,极度不喜欢预料之外的事,而这个奇怪的女娃儿,凭什么扰乱自己几百年来坚信的意念?!

  他锐眼脚了眯,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被激将起来,突地伸去握住人家的手,光是单掌,便将女儿家软腻的一双全包住了。

  对晓书小得可怜的左手,他视线纠缠在那儿,眸光自是一沉,用著拇指拨开她的小掌心,里头的肉色嫩白中透著红晕,光滑得几无纹路,软得不可思议。

  「坏人……你跟他们都是……一样的……」为钱财、为利益、为权势,都是一样、都是一样呵……她纷乱地呓语,眼眸半合,脑中好几张脸重重叠叠,无意识又喃了几声,终於再次坠陷於黑暗当中。

  坏人?!他薄唇微微上扬,静默地品著她的指控。

  「为什麽要不同?」他低语,望住雪白的可怜容颜。「你到底是谁……」

  她姓沈,闺名晓书,是京城旺族沈氏女儿,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。这些事,真实却空泛,他想知道的是藏在她身中的灵魂,她到底是谁?!

  无语的一张睡容,他端详著,瞧她秀眉兀自淡蹙,在梦中亦不安宁。

  缓缓地,他举起一手,食指和中指以为剑诀,心中的计量只有心中自知,双眸中闪烁回归真身时才会现出的青蓝火光,唇念动咒语,捏住的剑诀指忽地迸出激光,他低喝一声,将两指按在她的眉心,双目缓缓合上。

  剑指上成生的光由眉心窜入,带著他进入她的梦中--

  离魂诡异,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交替,她最压抑的梦,最深沉的、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地方,那声音这样响起……

  晓书……晓书……

  晓书……到我这儿来……别怕……

  晓书……别怕……我可怜的、可怜的、可怜的晓书……

  谁在呼唤?声音如此轻柔、这么的熟悉,是奶妈吗?还是……还是……

  她奔跑著,循著那声呼唤,赤著足在一片草原上奔跑,不再绊脚、不再摔跤,没有冰冻的雪,满眼望去都是青翠的草,绿油油的,和天空的蓝清朗地区隔开来。

  娘亲。

  终於,她瞧见了她,像仙女一样立在前方,温柔地对住她笑,似远又似近,一身柔软的鹅黄。她记得的,娘喜欢那个颜色,每每帮她梳完发,就爱在她发尾系上鹅黄色的丝带子。

  娘,不要走!她喊著,却觉微风吹过,将声音都拂轻了。

  她跑出几步,娘亲的身影却随之後退,她碰触不到她,只能紧紧地望著,怕不小心,娘就离开了,丢下她一个,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  娘,不要走!她又喊,焦渴地喊。娘,晓书跟您走,不要丢下我一个,我怕……

  傻孩子,我可怜的孩子,为什么害怕……

  我不要这个样子……晓书不要,我怕……她摇著头,眼泪盈眶。

  孩子,为什么害怕?告诉我,你为何害怕……

  娘,我不要这样……我希望、希望……风又吹乱她的低语。

  你有何希望?晓书……晓书……你有何希望……晓书,说呵……说呵……

  我希望--

  压住女孩儿细致眉间的剑指猛然一震。

  他方寸震动,锐目陡地睁开,神通由虚无转回,胸臆间沉沉地舒出一口气。

  木屋中静得出奇,此时此刻,这个兽化而成的男子在心境上有了奇异的转换,凌厉的眸中不知觉融入一丝感情,淡如清水,也已深刻人心……

  他探知了连她自己亦未察觉的冀望,是深深隐在心底的梦,却不知另外一个已悄悄在自己心中萌生。

  ***

  娘,不要走!

  她亦是一震,双眸大睁,风好狂,将她由梦中吹出。

  「哎呀,谢天谢地,小姐醒啦,总算醒过来了,我的心肝儿啊,你可把奶妈给吓死啦!老天保佑、老天有眼,沈家列祖列宗显神灵,你可没事啦……」

  不是那火光晕亮的山洞,也不是模糊印象的木屋,没有大狼,没有猎户,只有她的老奶妈,坐在她绣床的边缘,对著她又哭又笑,温暖的双手又是抚摸著她的脸庞,又是合十谢天拜佛。

  好一会儿,晓书说不出话,这个住了十四年的房间,精致得教她陌生。

  「书儿。」那人唤她,将奶妈挤到一旁,「你觉得怎麽样了?可有哪里不舒服?刚刚才醒,脑子痛不痛?」他连番问著。

  晓书抬眼瞧著,两片唇蠕动,轻轻出声,「爹,奶妈……我怎么回来了?」

  「还说、还说!」奶妈甩动拭泪的巾帕子,声音尖锐了起来。「早告诉你别出门,别跟著探参队去什麽长白山地,又冷又冻便罢,临了还遇上山贼,你啊你,做什么同那个大汉子?!他有刀啊,又凶又恶,怕不砍了你?!呜呜呜……是上天有眼,咱们平时烧了高香了,你失踪这麽多日,沈家派出去寻找的人马都打算要放弃,一个当地的猎户才将你送去他们驻扎的营地,你偏生昏迷,唤也唤不醒,咬咬……还好回到京城来,由几个高明的大夫轮番诊断、针灸灌药的,终於把你救醒了……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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