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是长白山地的猎户?」瞧他的装束,已猜出八、九成。
他忽而咧嘴笑开,双手好整以暇地交抱在胸。
「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你告诉我狼的所在,少不了你好处的。」
「你、你想怎样?」有些儿懊恼,她起了戒心。
经过这麽多日,能在这荒山雪地遇上一个生人,晓书心中大为振作,依托此人,他定可带她走出这片雪原山地,而自己这段奇缘,与一头大狼的相遇,会成为往後岁月中不忘的记忆。但他,这个浑身散发野性的猎户,她不能让他伤害於她有恩的大狼。
「猎户遇上狼,还能怎样?!」他微眯著眼,刷地一声由腰後拔出利刃,张扬而俐落地挥动,刀光晃晃。「当然是要剥它的毛皮、抽它的筋骨,狼的价值可高了,一头狼由里到外、由上至下,没有一个地方不值钱的,尤其是黑狼,传说它们的血可医百病,狼牙是辟邪的圣物,一颗可叫价到黄金万两。」扬地一声,手中的利器回鞘,动作行云流水。
晓书微愕,因他的话,更因那把利器,是她的匕首,一个俄罗斯人送给她的。刀身略宽,柄为铁银色,快速舞动时闪耀冷氲,她不会错认的。
「你--」不能说、不能问,晓书又是一顿。
内心隐隐猜测,匕首和那恶汉的尸身应该在一起,他拾获匕首,可能也瞧见了尸体,若说明匕首是她的,不知要引起什么风波,而自己与他尚称陌生,贸然告之身分与遭遇,实是危险。
经历这次的劫难,原就早熟的她彷佛被推得更远了,一下子拥有成人的心机。
「我只是猜的,因为听到狼嚎,也不知他们是否集结在这儿。」
短暂的沉默,他忽然嘿地怪笑一声。
「瞧你面黄肌瘦、一身破损,肯定是在山里迷了方向。」他绕著她旋了一圈,慢条斯理地打量,「哟!手还残了,呵呵……这时节陆陆续续有采参队上山,你是那些采参人的家眷,跟出来玩的吧。前些日子,京城沈家的队伍一团人全死在山拗,传说是遇狼了,尸身被咬得支离破碎,没一个活口……你迷了路,最好跟著我走,我可以送你回到亲人身边,只要你肯告诉我,哪里有狼窝?」
那些人不是遇狼,她心中万分清楚,却不愿多说。
「我不知道哪儿有狼窝。」不理会他的无礼,她倔强回答,故意走离草木丛抱回跳走的兔子,顺道引他远离洞穴,怕一不小心教他给发觉了。
刚开始,他立在原处没有跟来,双目好似在瞧著什么,晓书不放回头,担心欲盖弥彰的举动会引起他的注意。
她硬著头皮迳自走著,拾起第一只小兔、拾起第二只、第三只小兔,她动作著,眼角馀光却留意著他,若他朝洞穴方向去,她、她要怎么做才好?!
终於,吁出胸口闷著的气,在自己收拢一窝兔子後,他朝她走来,高大的身影顶在她上头,将阳光全拦住了,黑压压的,她抬头,瞧不清他背光的神情。
「人杀狼,狼吃兔,也吃人,这是自然生存的循规,千万年来的定律,就凭你,嘿!改变得了吗?」他靠著学术法练气生元,内丹成为他灵魂栖所,由自己守护,已不需任何食物供养真身,但几百年前,他同所有狼匹一样,食兔亦食人。
「我没想过要改变什麽。」她困惑地反驳,感觉那股晕眩又浮起,用力眨了眨眼,有些怀疑自己真的生病了。
「那就别管一窝兔子,也别隐瞒狼的巢穴位置!」他口气古古怪怪的,有些急促,有些紧绷,像等著证明什么似的。「告诉我吧,让我猎头狼拿去买卖,好好发笔财,然後,我会安全地送你出这片无际的雪原山地,你不靠我,是怎么也走不出去,若要等到下回有人经过,恐怕是遥遥无期,不饿死你也要冻死你。」
才不会!那头大狼才不会冻著她、也不会饿著她。
想大声驳斥,她双眸瞪住他,唇蠕了蠕,还是忍了下来。
这个人,果真和那恶汉子一般坏,不救助妇孺软弱,竟还这样威胁她,这世间到底是怎麽了?!帮助一个人,一定要利益交换吗?
「你要带我出雪原,我也不要跟你去。」知道他心坏,她是不会与他同行的。
「你一个小姑娘留在这里,迟早挨不下去,若是遇狼……嘿嘿……」
她早就遇上了。若没遇上,她才真的挨不下去。
「遇上就遇上,它要食我……就食吧。」她小脸倔强,心中烦恶,只想他快快离开,不愿与此人多言什么。
垂著头,指尖抚摸一窝兔子,她原想将它们藏得远一些,不教大狼寻见,可这么一来,大狼岂不是要饿肚子吗?加想著、叹著,心中矛盾了起来。
他犹立在那儿,以一种难解的眸光盯著她低垂的发顶,低沉地问:「你不想回去?!」
京城的荣华、万贯的家财,她真不眷恋?真是无动於心?
只要她说出来,轻轻的几个字,或是指一个方向出来,他便能带她离开这里,走出荒凉的冰天雪地,回到她本来的地方。
为什么她不说?
这个奇怪的女孩儿,她到底在想什么?为何反出他坚信的理论,狼性与人性是相同的,都是贪婪的、为一己之私、夺他人之富,她偏要作怪?!
静静地,听她启口,声音无浪无波--
「回去……也是荒山雪原,都无所谓了。」
第四章--试探卿心何所愿
天幽况下来,月光映在雪地,泛出奇异的冷光。
怎么还没回来?!晓书有些坐立难安,下意识将枯木枝投入火堆,洞里好静,只有树枝燃烧的单调声响,和自己细细的、浅浅的气息声。
用老方法洗净几颗果子,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,酸涩的滋味皱拧一张小脸,她勉强吞下,张开嘴再咬一口,眼睛却不住往洞外飘去。
那个高大的猎户真的走了,把她一个小姑娘遗留在此。外表虽弱,她心是刚强的,不哭不求,只是忍不住叹息人世冷暖,人是怎麽了,非得利益交换才能生存吗?面无表情,她看著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雪原上。
回不去,心中最牵挂的就是爹和奶娘,还有……年方幼小的锋弟。在众多同父异母的手足里,他算是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,因为年纪尚小、更因身在险恶,她若回不去,就剩下他一个了。
将啃剩的果核丢进火中,轻叹了一声,她起身踱到洞口,似远似近,狼的嚎声交互而起,在月夜下独自听闻,除惊惶难解外,更引得心中凄冷。
她绕出草木丛,那窝子野兔在里头安详著。不自觉牵动历角,她想,自己太天真,一些定理是千古不变的,自然便是自然,人力难以轻动。兔食草、狼食兔、人杀狼,然後,人也得冒险,或者遭狼所噬……
思及此,心猛地一抽。人杀狼、狼噬人……人杀狼、人杀……
小脸登时雪白,脑中思绪疾速转动,许许多多的假想正在形成。
它、它从未这么晚还未归来,那个健硕凶狠的猎户,要寻狼窝、杀狼只、剥皮抽骨,它若遇上他,莫不是、莫不是……
撩起裙摆,想也未想,她往白日那名猎户离去的方向直奔,原上积雪甚厚,她跑了几步摔在地上,起身又跑,踉踉跄跄,不出几尺又跌了一跤,脸上发稍沾满细雪,她无暇拂去,咬牙撑起身子,果然行不上几步,人再度陷入雪中。无健全的装束,想在雪地中稳稳行走,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来说,确实是难了。
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、前所未有的难过,觉得自己好没用、好没用,伏在地上,她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。
毕竟是个小丫头罢了。
它由另一头的雪原而来,无声无息,比风还轻、比空气还要无形,月华相伴,一身的黑色绮丽光泽,目中的青蓝火光跳动著,嘲讽的神色慢慢凝聚。
现下才来伤心气愤,未免迟了。它想,心中轻笑。
早知如此,何不顺遂人性,成全他的试探?将狼穴的位置说出来,证明人的自私,他可以让她离开这里,走出一片冰天雪地,安稳地回到世间繁华,只要她印证他由来已久的观点,人性和狠性,其实无异。
哭了一阵,稍稍宣泄心头郁闷,她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,动了动双脚想爬起来继续往前,泪水模糊视线,她毅然拭去,衣袖掠过脸颊,眼眸睁开,那匹教她牵挂不已的大狼就在眼前,月夜下的银白衬托地美丽的玄黑,它没有死、依然骄傲、依然冷淡,活生生的,就在自己面前。
「你、你--」止了的泪再度流下,晓书又哭又笑、又惊又喜,她笨拙地爬起身子,七手八脚地爬向他,双脚直直跪在地上,两只藕臂竟猛地圈住他粗劲的颈项,搂得好紧,脸颊竟学会动物软蹭的方式,一下下、来回地腻著地的黑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