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娘!」见娘亲无缘无故掉泪,吓坏了小念玄,他在男子肩上伸长手,想投入母亲的怀抱。「娘,你怎地哭了,玄儿--」
忽然轰隆声连番巨响,四周的人惊声尖喊,晓书回神,眼睁睁瞧著木楼上因横梁断裂,整座巨钟砸落,向下压垮木合楼以及一旁的人们。
八年前,她负了他,让他魂飞魄散,死无形体。而今他在眼前,与孩子在一起,这两个她此生的挚爱,她万般不可再伤害他,也绝不让任何力量伤害他。
「三郎--」她终於喊出,这个教她百转柔肠的名字。
当巨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落时,身边太多的人,一时间无处可避,这千钧一发之际,晓书扑前撞开他们,自己则跌倒在地,然後那口巨钟掉落……
来不及逃了,她紧闭双眼,蜷著身躯,空气中尽是木屑杂尘,又是轰隆地巨响,四周瞬间静止,好似转移到另一个空间,叫声、唤声、哭声都离得很远,微微的,只留嗡嗡回响。
「娘,你在哪里?娘--」怪异的静谧中,念玄的唉声带著强忍的哭音。
晓书猛地睁开眼,发现伸手不见五指,黑暗罩住周围,她撑起身子摸索,掌心冰冰硬硬,竟是在巨钟里面。
「叔叔,我要找我娘--」
「玄儿?!娘在这儿。」晓书惊唤,循著声音摸索,终於抱住念玄。「玄儿玄儿,娘的心肝儿……」她哭著,在黑暗中拚命亲著孩子的脸。
「你怎麽在这儿?!你把娘吓死了……」
「娘,不要哭,是、是叔叔,他想救娘,玄儿也想救娘,玄儿也不知道啊,眼睛睁开,我们就黑黑的了。」说到这儿,他稍离开娘亲怀抱,凭记忆摸索方向,然後脚一跨,又去坐在人家肚膛上,苦恼地说:「娘,叔叔在这儿,可是他都不说话。」
晓书心一惊,循著声,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,恐惧溢满胸怀,像极八年前那场悲剧重演。他伸出手,颤抖地抚摸著,他的眉眼耳鼻,那一头浓密的黑发,指尖探寻著男子脸上每一寸轮廓,而掌心下,他的温度冷冷淡淡的,气息似有若无……
这种感觉好可怕、好可怕,晓书已无法承受,身躯剧烈地发抖,她发出悲呜,如同痛失爱侣的鹤鸟,心分割成千千万万片,她伏在他胸上哭泣,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,泪水奔流,浸湿著他的胸膛。
一只手安慰地拍著她的背脊,轻轻缓缓,然後揉著她垂散下来的柔软发丝。
「娘?!你怎么了?!」男孩莫名其妙又苦恼不已。
在一片阗黑中,那叔叔的眼睛好奇异,闪烁著青蓝色的火光,他在笑,因为眼中的火一闪一闪的,但又好似苦恼,一大一小的眼神安静接触,对晓书痛哭的行为感到百般无奈。
那只掌大而温柔,轻拍的动作改为爱抚,摩掌著晓书整个背脊。
「玄儿……他、他不是叔叔……他是爹,是玄儿的爹……」
爹?!念玄瞪大眼,瞠得圆滚滚滑溜溜的,像在瞧件新奇的东西,而这个「东西」他盼了好久,每天睡前,他都会跟老天爷说。而现在,这个愿望实现了?!
那对青蓝火的眼在听见晓书的话後渗进更多的温柔,深邃如海,荡著不了情。接著手臂一紧,爱抚她背部的手掌将她狠狠抱在胸前。
「啊!」晓书惊呼,登时才知不是儿子给的安慰,而是这男人早已醒来,正睁著那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瞧著。
「三郎--」什麽都不存在了,这一刻,她的心满满都是他,八年前的遗憾,八年来的情思,那缠绕住胸口的紧缚,那无底深渊的疼痛,都不存在了。她的吻落在他的脸上,无数个吻、千百个吻,细碎的、炽烈的、深长的、眷恋的,夹著咸咸的泪水,印住他真实的肉身。
他揽紧她,埋进她的热情里,唇舌相交,在彼此怀中寻求自己。
片刻,那男孩实在按捺不住了,扑上前,硬将自己的小身躯挤进两人当中。
「娘,他真是爹吗?」
「玄儿……」晓书又哭又笑,手抚著孩子的脸,柔声催促,「快,快喊啊。」
念玄抬头,见到那对青蓝火,一股信任感和依赖之情顿生,隐隐约约感应著什么,他抿了抿唇,「爹,玄儿等你好久好久,你终於来了……」呵呵,他有一个爹了!呵呵呵……
玄三郎内心五味杂陈,大掌抚著孩子的头,低哑道:「爹回来了,就不会再抛下你们。」
念玄哈哈的笑声在巨钟里响著,层层的回音传出,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
然後,青蓝冷火的目光抬起.在黑暗中镇住晓书的面容,火转深沉,他轻轻地问,坚定而清晰,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--
「我来了,你跟不跟我去?」
一声啜泣逸出唇边,晓书笑中带泪,她抱住他,紧紧抱住,迭声狂喊:「要的!要的!你不让跟,我也要缠你到天涯海角!」再也不放开。
那男子深深叹出口气,又是无声。
暗暗的,什么都看不见,但小念玄一点也不怕,这一边的胸脯好软好香,贴著他的颊好舒服,而这一边的胸膛好硬好壮好有气概,他闻到好安全的味道。
可是别同时挤过来呀!
娘挤他,爹也挤他,他、他、他快要不能呼吸啦!
***
几日後,在沈府乱成一团,忙著寻找无故被绑走的主子和小小少爷时,一封信安然地出现在锋弟房中的桌上。
小舅:
你的头有没有不痛了?娘说你要记得喝药,虽然很苦,还是要喝。
爹来找娘和玄儿了,他说要带玄儿去好多山的那一边玩,去看大鹰和大狼,还要去海的那一边,那里有一座岛,爹说要在那边盖木头、房子,玄儿会帮他盖,然後就可以天天在水边玩耍了。
娘说,要请小舅告诉何嬷嬷和香菱儿,说我们都好好的,很快乐,要她们别担心,娘还说,城西的燕家那个姊姊其实是喜欢你的,小舅要娶媳妇儿,可以找燕家的姊姊。可是,小舅,玄儿偷偷告诉你,那个燕家的姊姊放的屁好臭,上次差点闷死我耶。
小舅,娘和玄儿要去好远的地方,你自己一个人要乖乖的,玄儿会想著小舅,会一直想、一直想,放在心里不会忘记。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到城里,玄儿一定会回去看你,到时,我会帮小舅带很多的玩意儿,好不好?
祝小舅别再头疼了。
玄儿敬上
看完信,他眉眼深思,慢慢地将纸张揉成一团,然後抛进一旁煮茶的火炉上,炭火燃著,信纸转黑,沾上火星子儿正缓缓燃烧。
心微微沉著,好似失去了什麽,被突来的力量挖走了一块心房。
他多年来的梦想,如今顺应事态已呈现在前,她走了,带著孩子不会回来了,而沈府的一切尽落他掌中,这是他千求万盼的,不是吗?他该要开怀畅笑的,不是吗?为什么会觉得失落?
……好可怜,小舅又头疼了……玄儿呼呼,呼呼就不痛了……
锋弟,往後你跟著我吧!我们在一起,就不怕谁欺负了……
他心头猛震,沉思的眼睁开,身子跳了起来,也不管火炉上温度多烫,伸手将那团信纸救出,用掌心猛拍,拍熄上头的火,但信纸早已焦黑一片,他看著,心脏收缩再收缩,首次认清心中的念头--
他不愿他们离开的。
不愿意啊……
写在后头儿
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。
事前,我与出版社询问过,可不可以写成上下两集,因为故事实在很长,好多细点需要交代清楚,若略过了,会觉遗憾。可是因<禾马>好像没出过上下两集的,又考虑到市场销售的问题吧,所以娜子得到一个很委婉、很委婉、很委婉的拒绝,但心中故事已经成形,若不写出来,娜子会好难过,会整天都在想,所以我写出来了。
在书中,三郎送走晓书,自己回到狼族後,对於摆脱族中王位的争夺混战,调查狼族与天雕之间的勾结等等,娜子并未写明。还有,在酒酿中下毒的是锋弟,那派人几次狙击晓书的又是沈府中何人,另外是狐狸精红衣与沈德瑞之间的事,这些,娜子都没说得详细。我把焦点放在玄三郎和晓书之间的感情,希望这样的处理,读者宝宝们能了解,不会看得雾煞煞!(若不幸有这样的状况,请来信告诉娜子。感激!) 这本书一开始男主角就出现了,可是他的名字却在故事进行到中段左右才出来,看到「玄三郎」三个字终於现身,娜子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。呵呵。
在写此书之前,雷恩娜读到余秋雨先生写的一段话,是评论白娘子白素贞。
他说: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。一个浑沌的人世间,利刃一划,或者成为圣、贤、忠、善、德、仁,或者成为奸、恶、邪、丑、逆、凶,前者举入天府,后者沦于地狱。有趣的是,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。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,麻烦的是,她偏偏看到在天府和地狱之间,还有一块平实的大地,在妖魔和神仙之间,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:人。她的全部灾难,便由此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