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,这一天,他们又「团结」起来了,一举踹破云翠楼的门,直闯沈德瑞与红衣的卧房,而里头竟什么人也没有,风吹了进来,撩得垂挂满室的薄纱轻轻荡漾,隐约散著柔媚的气息。然後,在圆形的乌木桌上,端端正正放著一封书信,指名要给姚氏,信是沈德瑞亲笔书写,表明自己要与红衣归隐山林,此去不论是生是死,都不再转回,望大家勿念。
正当众人陷入一团混乱之际,沈府京城与外省各地负责的管事们竟在同一时间前来,抱著各商铺店号的总结帐册和保管印鉴,求见新任沈氏龙头的沈晓书。
事情的变化教沈府众人措手不及,尤其是晓书,习惯在爹亲後头帮他出些主意,将自己对生意的一些观念说与他参考,但她从未想过,爹会把沈家各大行业全交由她处理,这表示她可以与男人平起平坐,可以踏步出去,和各行各业的老板交陪,并落实心中在商场上所有的想法。
但,她真的行吗?晓书不由得担忧。以往有爹在前头挡著,她只需当个幕後军师,冲锋陷阵的事她没做过,也怕无法胜任呵。
当然,事情至此,她那些姨娘兄弟们无不气得挺胸顿足,虽他们分得的财产足够富贵一生,但与晓书切得的大饼相比,自己手上的就像烧饼上的芝麻,却未细想这些年来,他们陆陆续续、明著暗著地由沈家帐房中拿走多少。
可是要争也争不过,众位管事异口同声道,沈老爷带著六姨太前去交付事宜,还立下一纸,嘱咐众人得效力於晓书,若不愿,晓书有权决定该如何处置。
姨娘和众位兄长还兀自闹著,想由沈老爷的留书中找些蛛丝马迹,晓书已不愿管,她来到偏厅,那几名管事亦跟到偏厅,亦步亦趋的,像黏人的苍蝇。
无奈长叹著,她坐下来,认命地查现他们轮番递上的帐册,还得一心两用,耳朵听著他们的口述报告。虽常在深闺,这些东西她平时就已接触,脑中思绪分明,常是对方稍稍一点,她即能理解,跟著提出自己的想法,询问欲知的事务,每每保中提要,短短接触,已得几位资深管事的青睐。
「小姐。咱们十二位将不负老爷之命,全力辅助小姐熟悉一切产业,若小姐有何疑问,尽可询问老朽。」这名老者是众管事之首,姓莫,本在江南一带监管,如今被调回京城,是沈德瑞安排给女儿的得力助手。
「多谢莫老。多谢众位。」商务述职终於结束,闹著的人仍继续争闹著,晓书亲送管事们至大门口,小脸微现疲惫,嘴边仍礼貌地浅笑,又客套几句,门前的人群才各自离去。
好累、好沉重,感觉两肩压著重重的担子,不光是庞大的产业,还要应付家中众人,他们不会轻易甘休的。
避著,她步回自己的院落,眉心淡淡拧著,许多事横在前头,最教她忧心的仍是爹和六姨娘的去处,不知爹的病如何了?不知他们俩现下何方?
「啊--」撩开通往内房的垂纱,她惊呼一声,因身子突地教人拦腰抱起,天旋地转的,定眼瞧著,自己的腰肢箍著一只健臂,整个人跌进男子怀中,而两人又跌进柔软的绣床上。
「玄三郎……你又吓人了。」她象徵性挣扎了下,脸蛋白里透红,别有韵味。
男子坐起身,双手握住她的,低低叹道:「你非要连名带姓的唤我吗?人间男女称呼自己的情人不是都只唤著名?」他要求真多,「这样表示亲近,也表示对方心中有彼此,你与我,我们已这般要好过、亲热过,一次又一次--」
「玄三郎!」晓书烧红脸庞,右手猛地捂住他的唇,虽是两人独处,但那些甜蜜又羞人的事,他大大方方说得毫不矜持,晓书听著,心儿飞快跳动,直想将他脸上得意神情抹去,又想捉来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。
他深邃地瞧著她,嘴虽让她的软荑捂住,他仍有办法将想说的话传递到她的脑海中。晓书阻挠不了,只能乖乖听著,他说--
唤我好听的,要不,我会一直讲下去……嗯,我喜欢你不穿衣衫的模样,我的手滑过哪里,哪里便跟著泛红,还有柔软的胸房,我--
「三郎!」晓书急急唤出,知道若不照做,依他性子,再露骨的话都说得出。
玄三郎拉下她的手,密密包裹著,眼眉俱柔。
「你瞧起来好累。笑一笑,我喜欢见你笑。」
晓书牵了牵唇,有些勉强,满腹忧心弄拧了她的眉间,笑中带愁。
他又是长长一叹,手指抚著她的颊,在她眉心揉弄著,想赶走那个恼人的皱摺。「为什麽心烦?」他问,其实心中已然知晓,在沈德瑞称病,与那头女狐单独待在云翠楼中,他隐隐已猜测出来,她准备要带他远走了,只是不知沈家老爷是出於自愿,抑或神智受控罢了。
「我担心爹爹。」她侧著脸摩挲,感觉他掌心的暖意,「他生著病,在家中有人伺候著、关照著,他不肯待,偏偏留下书信跟著六姨娘去,也不知身上的钱够不够使?还有六姨娘,她、她怎度可以这样?!明知爹不舒服,她不劝他,竟乖乖随著爹去了。」
不知是谁随著谁?玄三郎暗自思忖。
「他们心中快活便好,你何需如此担心?」对那头女孤的决定,其实他颇为赞同,若可能,他也想学她,什么都不管,不用理会晓书的想法,只在意自己的私心,然後带走她,成就自己的梦。
「你怎能知道他们是快活的?!三郎--」她仰脸轻问,记起眼前人身怀神通,眼中不由得迸出希望的光芒。「你知道他们在哪儿,对不对?你有法术,可以穿透一切、寻找到他们,就像你找到了我……我知道你可以!你帮帮我好不好?帮我找他们回来!」
在她眼中,他是神通广大,有求必应的。
他看著她,眸光微沉,脸色是深思而高深莫测的,彷佛心中之事委实难以决定。好一会儿,声音由薄唇上吐出,冷静而低哑,「我可以。可是我不想。」
「为什么?」晓书低喊,揪著他的衣袖。「三郎,我求求你,好不好?你帮我找他们回来,你要怎样,我都答应你,好不好?」後头几句已夹哭音,听在玄三郎耳中,心烦意乱的。
他的目光更深、更沉,紧迫地盯住女子可怜兮兮的脸庞,紧声地道,话中竟杂著一丝奇异的不安,「我要如何,你都答应?」他顿了一顿,又道:「我若寻回他们,你肯不肯就此跟我离去,就我们两个一起,谁也不理?」他的梦若失去她,一切还有什么意义?!
晓书怔住了,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。
她当然想跟著他去,与他相伴、天涯共行,去看山川名岳,越过广大草原,在天地间流浪。但他对她编织的梦虽美,还不是实现的时候,等一切安排妥当,他便是她此生的依归。
「三郎……」她不想欺骗他,也不能欺骗他,他待她这般好,两个人心中有了彼此,就该坦坦荡荡。「等爹和六娘娘回来,我还是得留下,我、我之前同你说过了,这儿还有我在乎的人……我不能什麽都不管,就跟著你走。还不是--」
她话尚未说完,小手已让他甩开,力道并不大,却著实伤了晓书的心。
「三郎,你听我说……」
「不用。我不要听。」他语气还算平静,转开头,胸口跳得急促,好似竭力想平息体内的波动,片刻,再抬起头来时,他眼瞳中染上一层阴郁,眸色淡了些,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和忧邑。
「三郎……你不要这样……」这样的他教她害怕。感觉亲密的两个被无形的刀子割划开来,晓书心慌了,急了,却不知该如何是好?!难道她将女子视如生命的贞节给了他,他还不明白,仍心存怀疑吗?!他到底要她怎麽做?!
一股冲动在体内流转迸发,他不想瞒著她,决定将事实全数托出。
握紧拳头,他知道自己在不安,从未怕过什麽,而这次,怕是要梦醒了。
「你爹的病是假的。他没有生病,这是你六姨娘设计的,将沈府中人蒙在鼓里,不 知不觉中带著你爹离去,永不回来。」
晓书闻言瞠目结舌,一千个一万个不懂,怔怔地问:「为什么?六姨娘不可能--」
「没有什磨不可能。我想带走你,她自然也想带走你爹。」他瞪住她,声音清楚逸出,刺入晓书脑中,「她是一头红狐。」
「胡说!」晓书捏紧拳头,急急辩驳。「你胡说、胡说!我一个字也不信!」
他冷哼一声,残酷地道:「我胡说有何好处?!你能遇上一头狠,你爹就不能遇上一头狐狸吗?他跟随她去有什么不好?!双宿要栖,美得很!」
「不要!不要!」她喊著,心头逐渐清明,想起六姨太彷佛永不变老的姿容,想起她永远的一身红衣,想起那间几与众人隔绝的云翠褛,她的怪异之处在此时点点滴滴浮上,晓书不愿相信也不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