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六姨娘。」尽管方寸儿酸涩疼痛,晓书仍安分地唤著,微微福身。
「嗯。」红衣微笑颔首,沈府中,除沈德瑞外,她对任何人保持距离,独自在沈德瑞为她所建的云翠楼里,甚少与外界接触。她眼眸扫向潘莲儿,印象中见过这姑娘,却忘了曾有过的纠葛。
但潘莲儿却记得一清二楚。
有段日子,以要与晓书作伴为名,她住进沈府,几位来往沈家相谈生意的富商公子见著了她,简直惊为天人、大为倾慕,这可满足了女子的虚荣,就在作著「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」的美梦时,那一天,红衣刚好下了云翠楼,又刚好到这庭院散心,几名前来争见潘莲儿的富商公子又刚好瞧见她,这一见,潘莲儿身价立刻大跌、乏人问津,到得後来,几名公子得知红衣美人正是沈家六姨太,无不槌胸顿足,扼腕至极。
这对潘莲儿来说,真是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,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信心十足,可在彷佛一年四季都著红杉的女子面前,她的美貌马上被比到地府十八层里,这教她如何不气愤?!
今日这女子突然出现,又想来勾男人的魂儿吗?这荡妇淫娃!潘莲儿暗想,玉容罩上寒霜,话语夹著尖锐,「玄公子见著六姨太,便忘了咱们晓书表姊啦?你不是说一大早便来日我表妹吗?怎底寻著寻著,却和别的女人在小亭里看成双成对的鹤鸟了?」以为是出气,却深深刺伤晓书的心。
「莲儿!」晓书脸色瞬间苍白,颤著唇轻喊一声,不想表妹再多说什么。
如果她与他之间将因而生变--
如果他其要拿她与六姨娘的天仙玉姿相比拟--
如果光用言语就能代表他对自己的感情--
如果他……後悔了,后梅对她提出求亲--
晓书想,她能理解,也会安然接受,只是心会很痛很痛,像要撕裂了一般,她能忍的,咬著牙,她可以无声忍下的……
玄三郎眸中著火,薄唇紧抿,他无言的目光由晓书明显闪避他的脸庞慢慢转移,直勾勾地看著潘莲儿,瞬间青蓝辉芒闪烁,如欲置对方於死地。
潘连儿不理会表姊,还要说出更难入耳的,话在舌尖儿上滚,却对住男子冷残四射的眼神,他虽未说话,其中意味已表示得透彻万分,而那对眼……那对眼……猛地,一口气梗在胸膛,上也上不去,下也下不来,她脸泛红潮,扶了命用力咳嗽,才化开阻隔,显些厥过去。
「表小姐,您怎麽了?」香菱莫名其妙,只得扶著她,一手帮她拍背顺气。
「晓书表姊……咳咳,他、他们--」她拽著晓书的衣衫,不再巧笑嫣然了,大大的眸中升起恐惧和不解,她抬头瞧著玄三郎和红衣,不看还好,一看到那景象,三魂七魄吓得自动离体。
一个是周身闪动妖异的蓝光,眼瞳幻化,一个则浑身的红都活了起来,红衫凌扬,然後,她瞧见那狐似的诡笑。
潘家表妹二话不说,双眼翻白,登时往香菱身上倒去,可怜的香菱扶不住,只能任著她咚地一声滑落在地,不省人事。
而那诡谲的景象,只给「有缘人」看。
***
这便是情爱吗?心不曾如此难受,几要扼断每丝每缕的气息。
这便是情爱吗?想的、念的都是他,也盼著他想的、念的都是自己。
这便是情爱吗?原来在甜言蜜语之後,会这般的苦涩呵……
「晓书,开门!再不开我硬闯了,你心里清楚,这几片木板奈何不了我!」房外,那男子张狂喊著,连日来温文的表相早已龟裂,也不怕惊动了谁。
房中的姑娘是吃了秤坊铁了心,一句话也不理。
遗可苦了香菱丫头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劝也不知该劝些什么。适才,费了番工夫才将表小姐安置好,请大夫过府诊治,开药捉药煎药又灌药的,现下派了另一个丫鬟看顾著,她随小姐回到房里,不一会儿,那音公子就像头狮子般冲了进来,前头两进的门来不及上锁,教他轻易推开,而小姐捉著她便往里头跑,闹得主仆两人自个儿把自个儿锁在内房里。
不姐,有什么误会开门说清楚、讲明白嘛,这、这样也不是办法啊!」原来玄公子这么凶狠,她、她好害怕,听说北方汉子,徒手就能打死一头狼,瞧这气势,分明如此,呜呜呜……真的好怕喔……
晓书扭开头,倔强地抿住唇,其实心中好生紊乱。
他为何要来纠缠?为何不给她一些儿时间思考?她怕见他呵,内心教自己压入最底层的自卑感不知何时窜出头来,原以为那种自怜自艾的感觉被成功地驱逐了、不在了,结果证明,她在人前坚强,却欺骗了自己。
骗自己不再自卑,骑自己从未动心。晓书,连自己你都欺呵……
「你真不开门,别怪我硬闯!」低沉的男音怒意隐隐,教人心底发毛。
香菱想哭,紧揪著小姐的衣衫不放,小脸吓得一阵青一阵白。
「你要是把门砸坏了,我、我……你瞧我理不理你!」晓书终於开口说话,是一股气被激将了起来,可是说了等於没说,内容无丝毫建设性,还可能引起更大的反弹。
忽地,空气陷入沉沉的诡谲中,静得死寂。
蹲低身子的香菱张大眼,缓缓起身,东瞧瞧西瞧瞧,再净耳倾听,门外的人好似离去了,她吁出一口气。「小姐,玄公子走了吧?」
「走了就走了!」晓书赌气地回了一句,语气带著哽咽,眼眶竟盈著泪珠。她从不知自己如此别扭,自识得他,她愈来愈不像从前的沈晓书了。
「哦……小姐,你别哭,香菱想、我想……玄公子一定是怕小姐不理他,所以才离开的,嗯,那个明日就会再来……咦?玄公子,您怎么来得这麽快?!」一旅身,香菱发现惹得小姐掉泪的男子立在後头,她疑惑唤出,又觉得什麽地方不对劲儿,定眼一瞧,双眸瞠得特大,小口微张,却「荷荷」地发出怪声,然後学著潘家表小姐,两眼一翻,咚地倒在地上了。
「香菱!」晓书惊唤,及时将她的头揽任,才让香菱的头免受碰撞之痛。
「你、你……怎麽这么可恶、这么野蛮?!你吓坏香菱了!」她一面焦虑地唤著丫头,一面抬起眼,怒瞪那名隔空闯入的男子。
后者双脚稍稍离地、衣衫飘浮,周身耀著青蓝色的光华,他亦是一脸怒容,眸中锐光闪烁,那狼性的光辉一明一灭,瞧起来危险而可怕。
「我可恶、野蛮?!」青蓝光芒渐熄,他双脚落下,稳稳踩落地面,一张脸却如飞霜寒雪,晓书的指控无异是火上加油。「你任凭我在门外求著,一句话也不应,教我心里难受,你就不可恶、不野蛮?!」他自觉是「求」,可是声量响彻天,说命令还接近一些。
晓书忍著泪,可是泪没流下,却在眼眶中打转,她闷气道:「你心里哪里会难过?有美人陪你说话谈天喝茶赏风光,你、你还不快活吗?」意识到自己泄漏了心绪,她脸一红,心拧了起来,气自己比气他还多,「你走开!你不要理我,我也不要理睬你,一辈子都不要!」说出这话,唇颤抖抖地,眼眶中的泪珠儿被新生的另一波挤将出来,沿著香腮滑下。
听她赌气意味好重的话、瞧著她别扭气闷的神情,终於,玄三郎有些懂她小脑袋瓜里在转些什么了。体会在心,他不由得峻容一弛,眉眼间俱有柔色。
「晓书,你这是在吃醋吗?」
晓书偏开头闷不吭声,方寸让他说出的事实震得波浪重重,只是怀中还揽著香菱,要不真想冲出外头,既赶不走他,只好她走。
毫无预警下,他再次使弄神通,晓书感觉有股力量拉开自己的手,一道光由头到脚将昏迷的香菱包里起来,正慢慢浮升。
「你想做什么?!不准你伤害香菱!香菱!香菱醒醒--」她喊著,想拉扯丫鬟,忽地激光散开,香菱的身躯就在眼前平空消失 「我没伤害她,只是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床铺上,现下正盖著棉被、靠著枕,睡得香甜。相信我,我绝不会伤害你、以及你在乎的人。」他趋近她,胸中溢有柔情,因她懂得在乎他了,或者分量不重,但到底心中有他。
「她昏倒了,你肯定抱她不动,我送走她,也算帮上忙了,你为什麽还要不高兴?」他没出现,香菱也不会晕倒,关於此点,自动省略带过。「唉,我只是想单独同你说说话。」
晓书擦掉颊上的泪,扭头就走,不是门外的方向,而是穿过一层垂帘薄纱,走回内房最里边,自己的绣床上,待回神,脸颊霞烧阵阵,怕他要跟著闯进,她再度旋身正想步出,却一头撞进男子宽阔的胸膛。太迟了,他已经进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