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,浅浅水泽上,两只鹤鸟倒也自在,捕食水底下的小生物,玩著水,相互交颈厮磨。
「这种鹤鸟是成双成对的,一只死了,另一只也活不成。」晓书静静地道,眸中闪烁情感,是艳羡的、渴慕的,脸上的期望连自己都不曾知觉。
然後,那个男子悄悄地俯下头,在她耳边轻柔低语:「孤独的狼也想成双成对,一生只有一个伴侣。」
***
落日余晖,透过窗格子上的薄纸斜斜射入,室中昏昏黄黄的,有些儿暗。
这时分,各房伺候的丫鬟前来领膳食,厨房里的人手全集中在前头,将煮好的饭菜分盛几碟,再置在竹篮里头,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之际。
而厨房後头,适才使用过的锅碗大铲、汤杓砧板还放在水槽里来不及清洗,与前头的嘈杂形成强烈对比,这儿好静,所有锅碗瓢盆、蔬莱腊肠都静静搁著。
他如往常,趁著大家忙得昏天暗地,没暇注意时走进後头来,神色从容,像是口渴了,只想到大水缸旁举一口水喝,什么事都不做。
笔直而坚定地走来,他靠近角落那瓷以陈酒新发的生蛋,揭开红巾软木塞,登时酒香和几味中药材所融合的气味飘散出来。他面无表情,一切的动作流利无迟疑,由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打开瓶口,埋头的粉末细碎地跌入瓷中,化为乌有。
他静静笑,两手抱住瓮身轻轻摇晃,再盖上软木塞,一切又如原状。
「为什么?」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後响起。
他猛然转身,眉飞扬,双目阴狠无比,直到他发觉面对的人周身闪烁妖异的青芒,眼瞳中是两朵青蓝火焰,他神情一怔,与其说恐惧,倒不如说是困惑,他很困惑,眨也不眨地望著,不确定眼中所见是虚是实,是真是幻。
「为什么在酒酿中下毒?」那青蓝光的人影又问,声音似远似近。
他不回答,唇掘得很紧,那神态、那气势不像人类,而是未经驯服的野兽,窥伺著,等待著,一逮住机会就要朴杀而来。
「你是谁?」他终於出口,镇定得诡异。
青蓝的光在扩大,那人影绶绶道:「凡是想伤害她的人,我绝不放过。」稍稍停顿,声音又起,「她知道你这么做,肯定极为伤心。」
那影儿话刚落,一道青光疾射而出,不留半秒思考时间,直利地穿透过他的眉心,将他的神智打入一片浑沌……
***
「锋弟--醒醒呵……锋弟--」
一个唉声在脑中来去穿梭,轻柔焦急,是他所熟悉的女子嗓音。头好痛,特别是眉心的位置,好似让利刃活生生剜开,埋头空空一片,徒留脑壳。
「锋弟……」晓书急得快哭了,掉头望著负手而立的男子,「玄……玄、三郎……」还不太习惯唤他的姓名,「你帮我瞧瞧锋弟好不好?他一直不醒,我好担心。」
四周潜藏著那麽多危险,这些年锋弟光芒愈现,虽然年纪尚轻,已是爹生意上的好帮手,将来要独当一面不成问题,她真怕……真怕呵……怕那些人容他不下,用残忍的手段设计他。
此时,床上的男孩有了反应,唇边发出细微呻吟。
「锋弟!醒来,你睁开眼啊。」晓书握住他的手,不住地摇著。
他睁开双眸,首先瞧见女子破涕为笑的面容,那么纯然、那么如释重负,欢欣愉悦地盯著自己。他咽了咽喉头,视线缓慢上移,接触到静伫在她身後那名男子的眸光,心暗暗一震,感受到对方的无情和凌厉,脑海中,那闪动青蓝光的人形轮廓与眼前男子合而为一,影子幻化成人,就在面前。
「锋弟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你是怎么回事?无缘无故不见踪影,还好去……玄、三郎他在野林里发现了你,认出你的身分,才将你带回家里。」她探著他的额,温度和缓,她的心也渐渐和缓。
「野林里?」男孩斜飞的眉挑高,戒备地瞄著一旁的玄三郎。
後者亦是挑眉,唇角浮现冷淡的弯度,深沉不语。
「你都忘了吗?怎会这个样子?!」晓书不自禁又为他忧心。
男孩假咳了咳,垂下眼睫,「书姊,别问了好不?我头好痛,一想就痛,我自己也茫茫然的,好像在作梦。」
「是吗……该不会伤到脑子了,书姊瞧瞧。」她咬著唇,手伸去揉著他的後脑勺,轻柔接捏著,「哦,还好,没有肿起来。」
「书姊,没关系的,我多睡一些时间,应该就没事的。」
「他醒了,该让他喝药。」一直冷眼旁观的玄三郎忽然出声。
「喔,对了。喝药。」晓书站起身,才记起香菱还在厨房煎药,尚未送来。「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,玄、三郎……」这次稍有进步,唤得较顺溜,声音细细要求著,「你暂时帮我瞧著锋弟,好不?」
「你的要求,我焉能不从?」他笑著。
「谢谢……」红著脸道谢,晓书翩然离开。
她前脚刚走,四周顿时陷入沉沉寂静。
男孩打破沉默,声音超乎年龄的老成。「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?」
玄三郎兴味地笑了笑,「不用问也毋需问了,我知道。」
静静思索,一切都明白了。这男孩年纪虽小,性情却是狠利而无情,或者是这生长环境所激发,他的恶性发挥得十分透彻,今日如此,将来必定惊世。
男孩微征,随即宁定。「那你为何要支开书姊?你想说什麽?!」
「你很聪明,相当聪明。」玄三即由衷说,微微沉吟,继而道:「我不会取你性命,因为晓书在乎你,下毒的真相,我也没打算告诉她,你还是她的好锋弟,需要她关怀怜惜的好锋弟。」他笑出声,带著嘲讽。
斟酌片刻,男孩锐目细眯,开口问道:「你不怕我再下手对她不利?除掉她,沈府中无人及我,剩下那些个酒囊饭袋,迟早要让我踏在脚下。你其不怕我杀她?!」
没料及吉三郎竟狂放一笑。「你有能耐就做吧!别怪我没提醒你。」
「你什麽意思?!」
玄三郎没有回答,只淡淡地扫过他。
那句话目前尚无法理解,直到後来,男孩终於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。
「你也是狐狸精?」男孩问,因亲眼见过他的神通,知道他非比寻常。
「『也』?!」玄三郎发觉他话中怪异之处,目光转沉,紧接逼问:「沈府中有其他精灵?」狐狸精?来访沈府这么多日,他竟未察觉,可见对方道行颇高,懂得隐灵藏味之术,不容小觑。
「你不知道吗?呵呵……她藏在这儿可久了。」好多年前,那狐狸精不知从何处人家偷来一个婴孩,让他人以为是其亲生,只为掩人耳目、为成就自己的情爱。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细,可是有口不能言,因为她一毁,自己也跟著毁了,什么都没有了,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这个秘密,他不曾对谁说过。
「锋弟,药来了。」温柔的声音响起,阻断玄三郎正欲问清的话。
晓书和香菱丫头一同进入房中,托盘盛著药碗,由香菱捧著。
「药要趁热喝才见效。来。」晓书靠了过来。
「书姊,药会苦,我、我不想喝。」他瞬间戴上面具,十二岁男孩的面具。
「健锋弟,良药苦口,不喝不行。」她习惯地揉著他的头顶。
「是啊,锋少爷,这药熬了很久呢,您不喝,香菱丫头的心血都白费了。」
「不喝行不行?我睡一觉就好了。」
「你听不听书姊的话?!若不喝,我真的生气了,以後也不管你了。」晓书口气陡硬,脸色沉了下来。
终於,男孩哭丧著脸,哑哑地说:「书姊不要生气,我、我喝便是。」
他委委屈屈接过药碗,勉强将它凑近嘴边,深吸口气,猛地仰头喝光,才忍不住大喊著:「好、好烫、烫、烫啊……苦、苦死人啦!」
「唉,谁要你喝得这麽急啊?!」晓书小手帮他搧凉伸出来的舌头,无奈又担忧地道:「你这性子呵……我如果不在身边看顾著你,该怎么办?」
男孩仍一脸又烫又苦的模样,可怜兮兮的,眼神下意识飘移,与另一名男子接触。
玄三郎的眼瞳中,闪烁著了然又淡淡的嘲弄意味儿。
第八章--但教心如银匕坚
自玄三郎提出求亲,日子由冬转春,沈德瑞的拖延战术已有些招架不住。
一是因玄三郎日日来访,为等沈家答覆,虽说他面容温和、举止有礼,有形无形中仍给予很大的压力,明摆著娶不到晓书,就永远这样缠著。
二则是因沈家众姨娘少爷们胳臂往外弯的行径,故意制造许多机会,将玄三郎往晓书身边送。
儿女婚事向来由父母作主,而沈德瑞见女儿对那东北来的贵客由一开始骂人家「不是人」,到最近的相处,情况似乎改善许多,或者……是该作决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