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后,诸葛冰心已躺在暖坑上,覆盖着皇上御赐的蚕丝被,但即使在这样的保暖中,她的手脚依旧冰冷,脸色也依然苍白如雪,衬着覆在全身的那条红金丝线交织而成的轻暖蚕被,美得仿若冰天雪地里的一缕稍纵即逝的白烟。
“怎么样?好些了吧?”诸葛东权轻声问道。
“好多了……只是……”她郁郁地叹了口气,如山的黛眉轻拢。
前五次的交战她都刻意放走干鞘人,为的就是让其产生倦意及心理压力,好在最后一役中顺利将他们击败,而今天正是最后关键,她想亲自指挥大军大败烈焰王子,孰料身子却在这时与她作对!
“什么都别多想了!这次平乱,就算没拿下烈焰,相信也让干鞘叛军尝到了苦头,五占皆败,对一向自诩东北战将的烈焰来说不啻是项耻辱,这次的教训该让他们明白我们大唐可不是好惹的,他若自知不敌,就应早早弃甲归降。”诸葛东权哼道。
“我想烈焰王子不会这么轻易投降的。”诸葛冰心并不认为干鞘人会就此放弃,以她对烈焰王子性情的臆测,心高气傲的他受不了战败之耻,必定会采行其他的方式来争回面子,她就怕失去这次机会,他会利用地形来突击报复,到时敌暗我明,防不胜肪,无形中危险更甚。
“我不懂,我们大唐一向待渤海国不薄,他们能有今日的强盛乃是我们给予的协助,连其督都大门艺的妻子都是唐朝的公主,为什么如今他们会突然反目来袭呢?”诸葛东权垮下嘴角,他对渤海国的忘恩负义感到不悦。
“渤海王对其内部的另一部落黑水干鞘一直非常忌惮,如今我们大唐暗中与黑水干鞘往来,当然会引起他们的猜疑,不过,我认为这很可能只是个借口,据闻大武艺野心勃勃,说不定他是借题发挥,想乘机试试我大唐的反应……所以,皇上这次出兵也没什么不好,让他们知道这种挑衅的作法得不到什么好处。”她微笑地分析,眉宇间的机伶聪慧与她给人的荏弱模样完全相反。
应该说,荏弱的只是她的躯壳,她的精神却是精奕又犀利的。
“我知道……可是最让我无法释怀的,是皇上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!他明明知道你是个女子,还让你来到这鬼地方和一大群男人作战……”诸葛东权握紧拳头,心疼地看着她。
“这就是被声名所累啊!”诸葛冰心淡淡一笑,对自己莫名共妙被冠上的名号还真是啼笑皆非。
身为诸葛大将军的女儿,其实应该好好待在京里府邸中绣花吟诗、享着清福的,可是偏偏她的名号太响亮了,响亮到连皇上都微服来访,从那时起她便再无宁日。
她那个惊动了整个京城与皇上的名号正是“赛诸葛”。
她从小就琴棋书画,文韬武略样样精通,尤其喜欢阅读兵法、易经、天象……等各类书籍,再加上天赋异禀,十来岁就俨然是诸葛亮再世,测字,卜卦、布阵皆成了她平时的休闲娱乐,预知未来成了她和府里下人们最喜欢玩的游戏,于是她那料事如神的奇才在下人们的耳语传送中,竟成了京里家喻户晓谈论的焦点,“赛诸葛”的名号于是不迳而走。
有些王孙贵胄纷纷到将军府一探究竟,为的是想知道坊间的消息是否属实,诸葛东权推不掉一堆拜帖,只好让她以世侄的身分露脸,以众人大谈国事及军略,当场让许多人为之折服拜倒,连着好几个月将军府前车水马龙,门庭若市,她也因此成了权贵争相拉拢的对象。
过了不久,连皇上也听闻了有关她的事,基于好奇,微服至将军府寻访,亲自与她对论大唐的外患与现今时势,对她睿智且独到的见解甚为欣赏,一心想将她拔为身边的参谋,她百般推辞,后来只得向皇上坦承自己的身分。当皇上得知她居然是个女流之辈时,当下啧啧称奇,难以置信,怎么也想不到名闻遐尔的“赛诸葛”竟会是个女子。
幸而皇上并未因为她对身分的欺瞒而发怒,反而对她的机伶疼爱有加,还不时召她进宫,与她对弈、谈天,或是讨论有关如何扫荡外患的对策,长久下来,“赛诸葛”的地位愈加不凡,连宫里的人也对她另眼相看。
只是,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,她多少也预料得到自己的得宠必然遭忌,果然,当父亲诸葛东权始终打不赢那些渤海干鞘人时,一些心怀妒恨的大臣乃上书陈请“赛诸葛”以军师名义赴东北协助救乱。
众人不知道她的女儿身分,皇上可是一清二楚,但他却毫不迟疑地了那些大臣的请求,允了奏章,派了一队禁卫军护送她上战场……
这是为何以她一介女流却身处战场调兵遣将的原因,只是原因的背后其实还有着旁人不知的隐情。
“但皇上也明白你的身体无法长途跋涉,我真不懂他安的是什么心,竟把你送来……”诸葛东权着实纳闷不已,皇上不也很喜欢冰心吗?那为何还要她涉险入军呢?
诸葛冰心默不哼声,只是悄悄地抿了抿唇,在心中偷笑。
事实上,她一点介意上战场的事,相反的,她还显得特别兴奋。实在是她在家中已闷得太久了,正苦于找不到机会出去走走,这次因遭忌而被派上沙场督战,她多少还有点暗自窃喜呢。
但府里只有她高兴而已,皇上的圣旨造成了诸葛家上下一片惊慌,诸葛夫人整日垂泪,着急莫名,府中的成员无不为大小姐的出征忧心如焚,只因她那风一吹仿佛就要熄了的生命怎堪得军旅的折磨?皇上一道轻率的旨意分明是要她去死。
提起诸葛冰心的病,诸葛家的人就猛摇头,不知是否天妒英才,她虽从小聪慧过人,可是一出生就犯着心绞痛的毛病,只要过于强烈的刺激及活动都会让她晕倒或是大病一场,诸葛东权为她请了上百位名医,就是治不好这个奇症,眼看她愈来愈瘦削,大家竟是束手无策,以为她将活不过十岁……
然而就在她十岁那年,一位云游四海的大夫因缘际会来到府中,为她把脉之后,写一帖药方,要诸葛东权将药材磨成细粉,再搓制成颗粒保存,让她和水吞服。她服下大夫的药方后果然气色渐佳,精神也好得多了,可是大夫在离去前曾替她批命,预言她命中将有一大劫,若要平安顺遂,最好不要轻涉男女之情,更不能成婚生子,否则一旦引发心疾,将必死无疑。
大夫离开后,他的话如同个魔咒紧箍着诸葛家的每个人的心,诸葛东权从那时起便立下下决心能不让女儿离家半步,也不让任何男人接近她,即使诸葛家从此绝后,他也要女儿这一生安安稳稳地度过。
所以,她才会年近十九了仍未许配给人家,整日守在闺阁之中,研读她的易经,过着清心无欲的生活。
只是这样的日子虽然优游,却也失之无趣,于是她一得知奸臣们意欲陷害她上战场送死,便乘机向皇上表明愿意一试,皇上被她吵得不得安宁,只好答应她的请求,并送她一床南蛮进贡的保暖蚕丝被,让她前往东北。
但这事她万不能向诸葛东权明说,只能在心里抱歉让父亲担忧了。
父女俩正各有所思,帐外来了一名飞骑禀报道:“报告将军,沈校尉在干鞘营里逮住一名女子,那名女子大声喳呼着她是个渤海国郡主,而且还是烈焰王子的未来的妻子……”
“哦?烈焰的未婚妻?那真是太好了!这下子还怕烈焰轻举妄动吗?快把她带上来,我要亲自审一审。”诸葛东权击掌大笑。
“爹,这可不是件好事,沈校尉抓来了烈焰王子的未婚妻子,恐怕会引起更大的纷争……”诸葛冰心忧心地提醒。
“他未婚妻子在我们手里,他还敢乱来吗?明天我就拿那名女子来和烈焰好好谈判,我相信必能使他屈服的。”诸葛东权可不认为这事有何不妥,有了重要人质,要制衡那群干鞘人就容易多了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放心,冰心,他们阵营中还有我们的卧底,渤海国若有什么动静,那人会随时给我们消息的。”
“从一开始就听说有个人潜进了渤海国,可是爹爹,那人到底是谁?”她早就听说皇上派了一个人渗进渤海国宫中,但一直不知那人的真面目为何?
“我也不清楚,那是皇上指派的,有关烈焰王子率领的兵马人数,也都是那人飞鸽传书来告知的。”诸葛东权也不知卧底的是何人。
“他……可靠吗?若是烈焰王子有所突袭,他来得及通知我们吗?”诸葛冰心可不敢大意。
“烈焰已被你大败,哪里还有力气突袭?你安心休息吧!我去看看抓到的人质了。”诸葛东权呵呵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