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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,夜深人静之际,柳府突然传出尖锐的惊叫声,惊醒了全府的人。
「来人哪!快来人哪!不好了!大小姐自尽了!大小姐自尽了!快来人啊!」一名丫鬟半夜上茅厕,见到柳水柔房里的灯还亮得,好奇走近去看时,竟看见花窗上印著大小姐上吊的身影,当场吓得尖叫起来。
一刻钟之後,柳府内灯火通明,众人挤在柳水柔房里。
「好了好了,缓过气来了,没事了!」家丁们赶到把柳水柔放了下来,发现她还一息尚存,急忙唤了嬷嬷过来帮忙,总算救过来了。
范氏这才哭了出来:「我的女儿啊!你好命苦哇!呜……你怎么就舍得寻死呢?丢下娘亲怎么办啊?呜……我苦命的女儿呀……」
柳仲诗默默地把柳水柔的绝命书递给父亲,这是他在桌上发现的,上面写著她因为不孕而被休,愧对父母和婆家,亦无颜再面对世人,只好一死。
柳博文接过看罢,摇头叹息一声:「真是家门不幸啊!」
「爹爹,」柳仲诗轻声唤住欲走的父亲,「可否……可否去一趟张家,要妹夫收回休书?毕竟大妹除了无子嗣外,再无其他错处。」
「哎,」柳博文再次叹息,「家门不幸,我有何颜面再去恳求张家?哎!」叹息著回房去了。
「爹爹……」柳仲诗欲唤又止,亦只能叹息。
范氏仍在哭泣,其余仆人亦议论著叹息表示同情。只有柳月柔从头到尾站在角落看著这一切,面无表情、不发一言。
柳水柔的眼皮动了动,缓缓睁开,沙哑地开口:「娘……女儿……」
「水柔!你终於醒了!我可怜的孩子,你怎么做这种傻事啊……苦命的水柔啊……呜……」
柳仲诗也松了一口气,上前探视大妹:「水柔,你没事就好了,以後别做傻事了。你放心,我再跟爹爹说说,改日登门拜访张家,让他们收回休书,迎你回去。」
柳水柔含泪点头:「多谢……谢大哥。」
「白痴!」柳月柔一句话震惊全场,「真是白痴!全部都是笨蛋!」
「月柔!」
「月柔?」
「二小姐……?」众人惊呼。
「你真是个白痴!」柳月柔指著愕然的姊姊,「被休了又怎么样?摆脱了那种人才是幸运呢!你竟然为了这个就寻死?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蠢的人了!只会说自己的命苦,其实是你自个儿要往火炕里跳,你自己要苦命的!是你自找的!白痴!」
「月柔,你疯了?怎么能这样说呢?太不懂事了!」柳仲诗不可置信地望著小妹。
「你们才是笨蛋,全都是白痴!一群笨蛋!」柳月柔摇著头後退,转身跑了出去。众人呆在屋里,只有一直站在门後的朱敬祖朝她追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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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白痴!笨蛋!全都是笨蛋!」柳月柔跑到後院树林里,以手挥去挡路的树枝,一股由内心产生的怒气驱使她不停地往前跑。她好难受,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满腔的愤怒。
「月柔!」惟恐她伤了自己,朱敬祖追上去拉住她。
「放开我!放手!混蛋,你放手!」柳月柔拚命挣扎,茫无目的地挥拳擂向他。
「嘘,静一静,月柔,静一静。」这一次朱敬祖没有任她打,双手把她圈在怀里,不肯松开。
「我叫你放手,听见没有!朱敬祖,你放开我!混蛋,放开!」柳月柔狂怒地挣扎,无奈敌不过他的力气,渐渐地,捶打的力气越来越小,最後无力地靠在他肩头,「为什么?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笨?没有人明白、没有人懂、为什么没有人懂?大家都不懂……」
「嘘嘘……我知道,」朱敬祖搂紧她,安抚地轻拍著她的背,「我懂,我懂得的,月柔才是对的,那些人都是傻瓜,月柔才是对的,我懂。」
「你不懂的,不会懂的。」柳月柔放松自己靠在他怀里,泪水滑下她的脸庞,「姊姊好温柔好漂亮,很懂事,很乖,学什么都会,什么都不用二娘操心。大家都说如果我也像姊姊那样就好了,大家都说我应该像姊姊的。像姊姊那样才会有人娶我,才会被婆家喜欢,才是一个好女孩。」自小她就知道自己比不上姊姊。温柔贤淑的姊姊是人人称赞的对象,而她是个火爆泼辣的野丫头。但是她也好喜欢姊姊,觉得姊姊是世界上最美丽、最可爱的人。
「可是……可是那一年,我和姊姊去逛庙会,不小心走散了。没想到姊姊竟然会遇到张富贵那个禽兽,那个该死的混蛋竟敢对姊姊不规炬!姊姊好笨,居然被轻薄了也只会哭,还是我赶去打跑那个混蛋的!後来那个混蛋竟然上门提亲,爹爹想答应他,我就告诉爹爹张富贵曾经调戏过姊姊,没想到爹爹竟然说什么姊姊名节已毁,只有嫁给他才能挽回名声。真是白痴!对不对?哪有这样的?明明是那么烂的人,还硬把姊姊嫁给他,真混蛋!说什么这样才可以挽回两家的名声,简直是笑话!笑话!」从那以後,她开始彻底怀疑父亲的脑袋是否正常。
「是,他是错的。」朱敬祖拍拍又激动起来的她,哎,那个老头的确是个超级愚昧的白痴。
「姊姊一直哭,只会哭!哭有什么用?竟然不去跟爹爹说,也不会反抗,乖乖地就嫁了。二娘也是白痴,说能嫁给县令公子是福气,要姊姊出嫁从夫,要听丈夫的话,什么话都要听。天下哪有这样笨的人?」虽然後来她气下过,找了个机会在妓院後面的暗巷中将张富贵那个混球狠揍了一顿,可是那又有什么用?姊姊还是嫁给了他,她无力阻止。她好气姊姊,懦弱得不像话,干吗要这样被别人欺负,为什么不会保护自己,为什么这样笨!
朱敬祖叹息地将她拥得更紧,逐渐明白了她的悲哀,以及由此产生的怒气。
「还有大哥,只会说我不懂事,整天教训我,要我学姊姊,要我有妇德。妇德个鬼!全部都是傻瓜!我才不要像姊姊,我不让别人欺负我!爹爹是个笨蛋,大哥也是傻瓜,二娘也好没用,姊姊更是儒弱!我才不要听他们的!这样才没人敢欺负我。他们都说我泼辣,都说我不懂事,我才不要听话呢!我不要像姊姊!不要!」她气爹爹、气大哥、气二娘、也气姊姊,其实她最气的人是自己,无力保护好美丽温柔的姊姊,只能看著她渐渐失掉美丽,渐渐憔悴枯萎。
月柔,他火爆泼辣的月柔,他可怜脆弱的月柔,朱敬祖怜惜地抚著她的头发,疼惜她无奈悲愤的心情。原来就是因为这样,她才像刺猬一样如此易怒,如此痛恨占女孩子便宜的家伙。月柔的心呵……
「真是笨蛋,全部都是笨蛋……笨蛋……」柳月柔抽噎著将头埋入他的肩窝。
那么久了,她一直在生气,气所有的人,也气自己。那种怒气使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,随时会发火。可是,现在被他搂在怀里,他珍惜地拍抚自己的时候,她长久以来没有熄灭过的怒火竟渐渐得以安抚。没有人理解、没有人懂得的愤怒似乎被他所了解了。是的,他了解,而且正在安慰她。
好舒服,原来依靠在一个人的怀里是这么舒服的。
她闭上眼,将自己埋得更深。好舒服的感觉,让她想就这么躲下去,再也不醒来……
朱敬祖仍然不停地轻柔地拍抚著她,感觉怀中的人儿渐渐安静入眠。宽厚的肩挡去微凉的夜风,为她留往静谧的温暖。月色下,两个人的身影被拉成长长的一条,密下可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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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混蛋!你又在干什么?」当朱敬祖热情地迎向她时,柳月柔一脚踢开他揽上来的手。
「呜……月柔?」朱敬祖好委屈,昨晚明明依在他怀里寻求安慰,今天就翻脸不认人,善变的女人啊……
柳月柔背过脸去,斥道:「别再跟著我!不然打断你的腿!」哼了一声走开,俏脸却微不可察地红了红。真丢人!昨天她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钻在他怀里,还睡著了,连他什么时候送她回房的都不知道。
她自从五岁时娘亲去世後就没被人抱过了,如今居然……生平第一次,柳月柔感觉到了什么叫羞愧。哇!这种感觉好讨厌、好不自在!所以她只能假装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。对,她已经完全忘了!什么都记不起来了!所以她对他凶才是正常的,因为只有对他凶巴巴的时候,她才能忘了昨晚,忘了自己的脆弱和他的温柔。
朱敬祖当然是站起来跟上去,「月柔,你要去哪里?我陪你去啦。」好吧,朱敬祖告诉自己:打是亲骂是爱,既然小月柔习惯这样表达感情,他也就只好接受这种方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