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哪有──」南湘翊真的不知道,这种迷乱纠葛的痛楚,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。
恋儿根本不将她的否认当一回事,直接拋来一句,「妳当我娘好不好?」
又一次,成功将南湘翊吓愣到万里长城去了。
「为、为什么?」
「为什么啊?」恋儿偏头,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。「因为妳的身材很棒,就算生孩子,一定也不会变形,可以保障我爹爹的福祉。」
「咳!」南湘翊差点被口水呛死。
老天爷,她听到了什么?这小鬼简直早熟得让人吐血。
「如果妳是我女儿,我会想一头撞死。」教养失败呀!她的父母该以死谢罪。
「才不,这是妳的荣幸。」恋儿很不可一世地昂着下巴宣告。
「是,我的荣幸。」她靠着恋儿的肩,慎重考虑着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。
「知道就好。」恋儿心满意足地偎向她,小手圈上她颈子,往下滑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,也露出了一道淡浅的疤。
南湘翊注意到了。「怎么会有这个?」
「呃!没有啊!」恋儿不甚自在地抽回手。
「说实话!」她动作更快,飞快掀起袖子。疤痕虽已淡浅,依稀可看出细长的痕迹,斜斜划过,没入胸前。
是谁?谁如此狠心,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毒手?雍莫离又怎会让女儿伤成这样?
「是……」恋儿嗫嚅了一声,「秋姨。」
单秋娘!
南湘翊恨恨地握紧拳头。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
「她气爹。」
「所以就拿妳出气?」
为了引起他的注意,我可以不择手段毁掉他所在乎的一切,就算是恨我也好,但别永远是伤人的无动于衷!
她总算明白单秋娘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。难怪见到她时,单秋娘会怕成那样,心虚嘛!伤了人家的女儿,当然怕鬼魂来找她算帐了。
这应该也是雍莫离容不下单秋娘的原因了,他不介意替别人养孩子,却不能忍受有人伤害他最珍爱的宝贝,对吧?
难怪恋儿初初见到她的那一晚,会有这么深的敌意;难怪恋儿会说,她和单秋娘一样……小小年纪的孩子,在经历这样的对待后,谁不会成为一只小刺猬?
单秋娘那该死的女人!她真后悔那时没杀了她!
「湘姨……」恋儿怯怯地喊了一声,「妳在生气吗?」那个时候爹也是这样的表情,像要发狂一样……
「恋儿!」南湘翊难以自己,紧紧地、激动地抱住恋儿。「妳受苦了,我可怜的孩子……」她好心痛!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的小恋儿?
「湘姨?」恋儿怔怔地看着她。湘姨这样……好象一个当娘的在为孩子心疼。
她也可以有娘……可以吗?
爹总说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娘能活过来。如果人一辈子真的能许一个愿望的话,那现在她要说──她希望湘姨是她娘。
◇ ◇ ◇
当夜,临睡之前,雍莫离在床畔陪着女儿,哄她入睡。
「爹,你喜欢湘姨吧?」
「嗯?」雍莫离挑眉。「妳也这么问湘姨了,对吧?」
果真是知女莫若父。
「湘姨很喜欢爹喔!」恋儿与有荣焉,讲得很骄傲。她爹这么帅,有眼睛的女人都会喜欢的嘛!
雍莫离轻轻一笑。「我知道。」
恋儿伸长了手,雍莫离凭着父女之间的默契将她抱起,搂在怀中轻拍。「小丫头,妳想说什么?」
「娘她……是怎么死的?」
雍莫离沉默了一下。「怎么又提起这个?」自从南湘翊出现后,恋儿已经好久没问过关于母亲的事了。
恋儿伸出小手,自动自发地开始剥雍莫离的衣服。
他苦笑,也没阻止。这世上有胆这么对他的,就只有两个女人,其中一个就是她恋儿姑娘。
「这个……」她捞起雍莫离胸前的炼坠──一块月牙形墨玉。「是一对的吗?」
「是啊!这是妳娘的传家物,当年订下亲事,就是以它为信物。」
恋儿仰头。「湘姨也有这个,还有……」她指了指雍莫离胸前几乎淡去的齿印痕迹。「她胸前也有这个印记。」
「嗯!」雍莫离淡应,没太大反应。
「爹早就知道了,对不对?」既然是雍莫离的女儿,恋儿当然也不笨。「所以爹才会留下她,对她这么好。」
雍莫离只是沉默着,没有给予任何响应。
良久、良久,父女俩都只是静默着,没再说一句话。
直到──
松开手中的月牙形墨玉,恋儿仰起脸,认真而专注地问了出来,「湘姨……是娘吧?」
◇ ◇ ◇
湘姨……是娘吧?
一句话,在寂静的夜里,冲击出千般思潮激荡,关不住的过往回忆,如潮水般一一涌回脑际。
清秋呵……
雍莫离闭上眼睛,任思绪翻飞,飘回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,多少心酸甜蜜,一一辗过心头。
寂寞梧桐,深院锁清秋。
清秋啊清秋──剪不断,理还乱。
◇ ◇ ◇
三岁!他的命运居然在三岁时就被决定!他们居然这样欺负一个无法自主的小生命,这还有天理吗?
雍莫离气疯了,来来回回地在房内走动。
「案发」的经过,是在十二年前,爹与那个什么狗屁生死至交把酒言欢,醉后一时忘形,居然没分没寸的玩起结成儿女亲家的把戏,把当时才三岁的儿子──也就是苦命的他,爽快的给出卖了!
这也就算了,最要命的是,爹还收下了人家的传家物,害得他现在想赖都赖不掉。
他恨恨地扯下胸前的炼坠。早知道这是订亲信物,他才不会傻傻地戴上十多年。
这下好了,人家的父母早登极乐世界,临死之前嘱咐孤苦无依的女儿过来投亲,要雍家信守诺言,照顾她一辈子。
要住这里,当然可以!住到死都没问题。
要他拿她当妹子疼,也可以,孔融让梨都甘愿。
可是,要他娶她当老婆?想都别想,作梦比较快!
这整件事真是荒唐透顶,要他说,他只有一腔无语问苍天的感觉。
一个当时才一岁的小女婴……光想就觉得头好痛,他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晓得,只知道她叫童清秋,这样就要他娶她?
如果她人丑性情差、三八爱作怪,他也得娶吗?
老天爷,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种事情?他为什么会这么倒霉?
无力地撑着头,他开始感觉前途惨晦黯淡。
◇ ◇ ◇
或许是负气吧!从雍莫离知道自小就订了亲之事后,他一直没出房门一步,尤其在得知去接童清秋的人今日会返回堡内,他更是打死也不愿露面。
接风洗尘是他们的事,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要见她!
对,抗议、抗议!他在表达无言的抗议,那童清秋只要不是白痴,绝对会知道她有多么不受欢迎。
可恶的死老头!愤怒中的雍莫离对雍世翰总是这样称呼。死老头居然将童清秋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,撮合意味连瞎子都看得分明!
这样他就免不了要时时看见她了。
可恶、可恶、可恶透了!居然给他玩阴的,死老头怎么不去当龟公算了!
雍莫滩懊恼地握紧拳头,正觉怒火无处烧、拳头无处挥时,一声幽幽的低泣声传入耳中,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晰、凄愁。
他凝神细听,发觉是从隔壁传来的。
隔壁?那不就是害他差点气坏五脏六腑的元凶吗?
「懒得管她……」
他嘴里是这样咕哝,但全副精神却一直在留意隔壁的动静。
一个时辰过去了,低低浅浅的啜泣声仍未停止,他实在坐不住了。
「那丫头还想哭多久啊?哭到眼瞎吗?」啧!女人就是这样,麻烦死了。
抱怨归抱怨,他脚下还是不受控制的往隔壁房移去。
「喂!妳哭够本了没呀?」
正沉浸在自身悲伤中的童清秋,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到,一脸惊讶地看向倚在窗边的少年。
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
「雍莫离啦!」他不耐地报上大名。「喂!妳到底开不开门?」
「呃!哦!」她愣愣地点头,移步走向门口开门,看他大大方方地晃进来。「你怎么还没睡?」
「有人哭声像母猪难产,难听得要死,我怎么睡得着?」
「对不起。」扰人好眠,她自知理亏。这下子又多了一个他讨厌她的理由了。
见她这样,雍莫离反倒于心不忍。他本来就没有嘲弄她的意思,会过来看她,也是关心她的状况,只是面子上拉不下来罢了。
「谁要听妳说对不起,我要知道的是妳在哭什么?」
「我、我……」她垂下头,不甚自在的动作像在遮掩什么,反倒引起雍莫离的注意。
他朝她后头望去,是两块牌位。「妳爹娘的?」黑暗中,他看不清上头的字迹。
她不安地点了一下头。「我马上收起来……」
原来是在想爹娘啊!「收什么啊?」雍莫离翻了一个白眼,直接伸手将牌位供上桌,徒手拜了拜。
「可是……这样会不会太……」她就是怕他们会觉得触了楣头,所以正逢父丧期间,却连白花都不敢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