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你不跳,我要把你推下去。”她说。
“那更好了,来吧!我们快去!听,他在叫我!”
夜色里,那声音仍在她耳边急促的响着:“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”“我来了!我来了!我来了!”心虹应着,挣扎着往山上跑去。老妇也跄踉的跟了上去,她的手仍然紧攥着心虹的衣服。她们跑出了雾谷,跑上了山,直奔那农庄后的悬崖。这时,山谷中真的传来了一片呼叫:“心虹!心虹!你在哪儿?”
“心虹!回来!心虹!”
“姐姐!姐姐呀!姐姐!”
同时,谷里到处都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芒。心虹站住了,怔了怔,说:“他们来找我了!我们快些去吧!要不然,他们不会放我走了!”
“快些去!快些去!”老妇尖锐的说,怪笑着,兴奋着。
“快些去!哈!快些去!”
心虹跑进了枫林,老妇也跟了过来,谷里的手电筒更明显了,闪亮着像一盏盏小灯,心霞他们一定在发疯般的搜寻着。一切要快了,快些结束吧!云飞,你不要再叫了。血债必须用血来偿。你不要再叫了,我来了!我来了!我来了!她一步步的走向那栏杆。
狄君璞在卧室中,忽然没来由的惊跳了起来,一头一身的冷汗。暗夜里有着什么,他的心跳得那么猛烈。事实上,他根本没睡,只是靠在床上休息。整晚,他都和云扬尧康等在山谷中和荒野里四处搜寻卢老太太,却连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,后来镇上一个妇人说,看到卢老太太在公路局车站,于是,大家推断卢老太太一定糊里糊涂的搭上车子去了台北。于是云扬到台北去报了警,徒劳的搜寻无补于事,大家只好回家去等着。好在霜园门禁森严,大家都料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。夜深难觅,不如等天亮再说。就这样,狄君璞回到家里就已经快十二点了。带着那样凌乱的心情,那样烧灼着的情感和忧愁,他根本不能睡觉,靠在床上,他一直在那份沉重的思绪里折腾着。
而现在,他忽然惊跳了起来。
夜色里,确实有什么声音惊动了他,使他发冷而心跳。他下了床,披上衣服,从窗口看出去,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。但他的心跳得更猛,呼吸急促而紧张。然后,他听到一声低喊,一声女性的低喊,依稀在说着:“我来了!我来了!我来了!”
他不再犹豫,开了房门,他直奔出去,刚来到农庄前的空地上,他就看到那条通往枫林的小径边,草丛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,他奔过去,弯腰拾了起来,心脏猛的一跳:那是心虹戴在胸前的那颗星星,那颗从星河中坠落的星星!他一把握紧了那颗星,紧得手心中都刺痛起来。然后,出于一种直觉,他狂奔着跑进了枫林。
一跑进枫林,他就看到了一幅使他心惊胆裂的场面。
心虹,披着长发,穿着睡袍,赤着脚,已经越过了悬崖边的栏杆,站在栏杆外凸出的悬崖边缘上,一只手抓着栏杆,一只手按着她那随风飘飞的睡袍下摆,眼睛迷迷蒙蒙的望着下面的山谷,似乎随时准备要往下跳。而在一边,卢老太太白发飞扬,眼神怪异,却在拍着掌,跳着脚喊:“跳!跳!跳下去!跳下去!”
狄君璞心魂俱裂,满身冷汗,他想扑过去,但是他不敢,怕他一扑过去,心虹就会往下跳。因为,她现在显然在一种被催眠似的心神恍惚中。站在那儿,他一时觉得像掉进了冰窖,浑身都像冰一般的冷了。
他立即恢复了神志,喘息着,他开始向心虹那儿慢慢的移近,一步一步,一寸一寸的挨过去,同时,他轻声的、沙哑的低唤着:“心虹!心虹!心虹!”
心虹一震,她茫然回顾,似乎在找寻着什么,她的眼光和狄君璞的接触了,她又一震,狄君璞立即喊:“心虹!别松手!”
“他叫我,我要去了!”心虹望着狄君璞,像解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般说着。
“谁叫你?”狄君璞问,故意和她拖延时间,他又向她迈近了一步。
“云飞。”她说。
“云飞是谁?”他问,再迈近一步。
这时,一片呼唤心虹的声音已经到了农庄这儿,心虹有些心神不定,她侧耳倾听,又看看身下的悬崖。狄君璞魂飞魄散,他很快的说:“你还没告诉我,云飞是谁?”
“你知道的,我要去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再迈近了一步。
“就是我杀掉的那个人,我现在要偿还这笔债。”
“你没有杀任何人,你知道。”他停在栏杆边上。
“我杀了,我推他掉下悬崖。”
那片唤心虹的声音更近了。然后,梁逸舟夫妇和心霞带着老高与高妈,都冲进了枫林,一看这局面,吟芳首先就尖叫了起来。心虹一惊,转身就要往下跳。狄君璞已接近了她,这时立即一个箭步窜过去,一把就抓住了心虹握着栏杆的那只手,心虹的身子已经一半都滑到了悬崖外面,狄君璞用力拉紧了她,扑过去,他翻到栏杆外面,冒险的用手抓着栏杆,把心虹拉了上来,然后,他抱住了她,连栏杆带她的身子一起抱得紧紧的。心虹挣扎着,大声的叫着:“放开我!放开我!放开我!让我去!让我去!让我去!”
她哭泣着,奋力挣扎,然后一口咬在狄君璞的手上,狠狠的咬下去,狄君璞仍然紧抱不放,抓紧了栏杆,他们在悬崖边上惊险万状的挣扎着。同时,狄君璞用那样迫切的声音,一叠连声的呼唤:“心虹!心虹!心虹!你不能这样去的!你昏了头了!你醒醒吧!”
老高冲过来了,抓住了心虹的衣领,他们合力把心虹抱了起来,抱过栏杆,狄君璞也翻了过来,那在一边看的梁逸舟夫妇和心霞,早惊吓得一身冷汗了。心虹依旧在奋力挣扎,又哭又喊又叫。那在旁边拍手的老妇这时陡的跳了过来,大声嚷:“跳下去呀!跳下去呀!跳下去呀!”
“老高,你去捉住她,”狄君璞喘息着说:“心虹交给我!现在已经没关系了。”他抱紧了心虹,经过了这一番惊险之后,他余悸犹存,心脏仍在擂鼓似的敲动着。
老高放掉了心虹,跑过去抓那个老妇,但是,那老妇人灵活的摆脱了老高,一冲就冲到栏杆边,她抓住栏杆,忽然破声尖叫起来:“血!血!血!都是血!看呀,这栏杆上都是血!都是红的血呀!云飞的血呀!我儿子的血呀!”她用手触摸那栏杆,好像那栏杆上真有血一般。接着,她却号哭了起来,一面哭,一面哀伤的诉说着:“云飞,我没有要把你推下去,我只是要阻止你离开我呀,你怎能抛开你的母亲?云飞,回来吧!你回来呀!你不能跟那个女人走!云飞,我没有要你摔下去!我没有要你摔下去!都是那个女人……都是那个女人……”
心虹一直在狄君璞怀中挣扎哭泣叫喊,但是,这时却突然安静了,她惊奇的看着那个疯狂的老妇,呆住了。狄君璞也愣住了,只因为这老妇人说的话太过于稀奇。老高还要过去抓那个老妇人,狄君璞喊了一声:“不要去碰她!听她说什么?”事实上,呆住的岂止是狄君璞和心虹,连梁逸舟夫妇和心霞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。而那老妇还在那儿哭号不休。
“云飞,不要离开我!云飞,回来吧!不要带那个女人逃走!我们过苦日子,我不要钱,只要大家在一块儿!云飞,回来!求你回来!求你!求你!求你!我的儿子呀!你怎能离开我,我把你从那么一点点抱大!啊!云飞,我没有要杀你,我没有要杀你呀!你回来吧!……”
心虹浑身震动了一下,然后,像从一段长长的恶梦中醒来,她愕然地回头,瞪视着狄君璞,她的眼光已恢复了意识,她的脸色苍白而焕发着光采,她的声音清新如早晨初啼的黄莺:“嗨,君璞,我记起来了,我记起一切的事情了!”
“什么?”狄君璞一时间不知她所指何事,困惑地问。他的眼睛紧盯着她那又苍白又美丽的脸庞,那衣衫单薄的、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微颤。他又惊又喜又颤栗。哦,心虹!他几乎失去了的心虹!在她那眼光中,他知道,她又是他的了!
他狂喜,他震动,他感恩,几乎无力再去弄清楚她句子的意义了!
心虹仍然看着他,她的眼睛光明如星!
“我都记起来了!君璞,你不懂吗?忽然间,我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!”她说,声音朗朗。
“真的?”狄君璞猛然间弄明白了,他大声问: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她静静的说:“我全记起来了,那晚的事和那晚以前的事,我全记起来了!”她叹息,忽然觉得疲倦而乏力,一层温温软软的感觉像浪潮般包住了她,她偎进了他的怀里,把头紧紧的依靠在他那宽阔的肩膀上。